赵令仪将眼底的波动瞬间掩藏起来,恢复到平静的脸色,不卑不亢的开口:“晚辈赵令仪,来向楚院士请教一点事情。”
虽然如今的赵令仪并不是书院学生,但同为天子门生,且楚月关年少成名,早在她之前便身中探花,她谦称一句晚辈也不为过。
“楚院士,这个姐姐可是进士哎!”元离嘴快,抢先一步说道,他对赵令仪这个身份可是崇拜的紧,恨不得见人就宣扬一番。
听到赵令仪的名字时楚月关便心神一震,再一听元离的话更是肯定了心中猜测,他隔了一段距离,朝赵令仪微微颔首:“是那位从长安县调职回来的赵大人吗?”
赵令仪有些意外,楚月关成天都待在书院里,竟然也对外面的事情这么了解,她便大大方方的应了:“的确是在下。”
“大人进来说吧。”楚月关微微一笑,让元离先去院门外侯着,嘱咐他有人来了就通报一声,然后才招呼赵令仪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摆设极为简单,没有那些厚重华丽的金银装饰,只有一些堆叠起来的字画,和一个放着书册的木箱子。
黄梨木桌子上斜斜插着一瓶兰草,清新雅致,与他住所的风格如出一辙。
楚月关让赵令仪在书桌前坐下,又去泡了一壶茶来,将茶碗轻轻放在赵令仪面前:“大人特意过来找我,一定赶了不少路,先喝口茶再慢慢说。”
赵令仪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舌尖弥漫开一阵清香,心中那股烦闷顿时散去不少。她定了定神,望着楚月关道:“素闻楚院士博学多才,不知你可曾听说过一件奇事?”
楚月关看了她一眼,也在桌边坐了下来,白皙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大人指的是?”
赵令仪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的道:“在下在长安县赴任时,曾经听得一位大娘说起,大雪封山之时,她的儿子进山打猎再也没回来,家里人都以为他死了,等到棺材下葬那天,大娘却做了一个梦,梦里那失踪的儿子对她说,其实自己并没死,还一直待在家人的身边看着他们,只是他们却看不见他。楚院士您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心在旁边搓了搓手臂,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这人讲的故事好恐怖,确定不是在讲鬼故事吗!
“没想到大人也信这些鬼神之说?”楚月关哑然失笑,墨色眸子里荡漾开涟漪,如同春水潋滟,似乎是没想到赵令仪会说起这个。
“不是鬼神,”赵令仪表情认真的看着他,郑重其事的道,“那儿子说了,案台上供奉的香火他是吸收不了的,桌上摆放的贡品他也吃不了,至于家人给他烧的金银纸钱,他更是一个都收不到,试问鬼魂怎么可能遇到这种情况?”
“大人的意思是,那家的儿子还是个活人,只是不知为何家人却看不到他?”楚月很快领悟了赵令仪的意思。
“正是如此,”赵令仪深深地望着楚月关,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楚院士可有法子让那家的儿子在家人面前现身?”
“大人说起的故事我的确闻所未闻,”楚月关咳嗽几声,眉眼间带着病弱之色,为难道,“鬼魂之事听得多,活人不复所见倒是第一次听说,那妇人之言大人可确定属实?”
赵令仪正色道:“句句属实。”
**心在一旁不厚道的笑出声来,可不是句句属实嘛,每一句都是她亲口编出来的。
“若是属实……”楚月关微微一笑,眸中亮光一闪而过,“为何活人也会托梦?”
“……也许是思母心切。”赵令仪对答如流。
“既然母子如此情深,那为何在还没看到尸体的情况下家人就将他下葬了?”楚月关眉头微蹙,依旧是淡淡的口吻。
“也许是那位大娘人微言轻,阻拦不了罢。”赵令仪一脸镇定。
楚月关不紧不慢的道:“人微言轻?能让大人千里迢迢来询问此事,那妇人绝对算不上人微了,大人为何没想过是那妇人痛失爱子后受不了这个打击,才抱着儿子尚在人间这种幻想呢?”
“令仪,他说你是失心疯。”**心先一步跳起来,添油加醋的告状。
“那楚院士又为何一定断定那妇人说的不是真话?”赵令仪徐徐开口,声音清冷如玉,没有一丝波澜。
“但比起活人失魂这种说法,明显是前一种更为靠谱。”楚月关的眼里藏了些笑意,他已经发觉赵令仪讲的故事并不存在,但是心中又隐隐生出疑虑,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定然不会为了给他讲一个故事消遣那么简单。
他望着眼前的女子,看着她秀丽的眉目间露出一丝愁绪,有着云山雾罩般的飘渺。
赵令仪叹了口气,她早知道瞒不过楚月关,但**心的存在是万万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她垂下眼眸望着碗中漂浮的茶叶,苦笑道:“楚院士真的没有办法么?连让那人吃到东西的办法都没有?”
楚月关面色有些古怪,迟疑道:“大人的意思是那人还会饿?会饿的话又吃不了东西,恐怕凶多吉少了……”
“你才凶多吉少呢!令仪他骂我!”**心面色涨红,气急败坏的跳脚,跟空气做着搏斗,很像一只气势汹汹却没牙齿的幼兽。
赵令仪没空理会幼稚的某人,继续跟楚月关谈话:“倒不会饿死……不过这世间的美食都只能看不能吃,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么?”
楚月关轻笑道:“这倒是,是多大的食物都不能吃么,有没有尝试过磨成粉,或者做成汤汁呢?”
赵令仪苦笑了一下:“连水都不能喝。”
楚月关沉默了片刻,似乎下定了主意,温声道:“这样罢,我明日去书库里查查典籍,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记载,如果有什么线索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大人。”
赵令仪心中一松,朝着楚月关点点头,目光中带了一丝感激:“谢谢楚院士。”
“大人客气了,”楚月关微微一笑,“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站起身正要为赵令仪再续上一杯茶,对方却提前一步阻止了,也跟着起身道:“楚院士不必费心招待了,天色不早了,在下还是先行一步,改日再来叨扰。”
青年微微一怔,看着那素色的裙角越过门槛,不知为何有些遗憾,忍不住开口:“赵大人才学出众,可有考虑来书院教书?”
若是换做了旁人,楚月关定然不会有此一问,官场之人有哪个不贪恋功名利禄,又有哪个能轻易抽身而退?
但他不知为何,对眼前的女子天然有一种信任,相信她胸怀沟壑,对才学一途有所执着。
赵令仪停下脚步,看见青年站在桌前,衣袍徐徐浮动,漫天霞色映在他的眉梢分外温柔,宛如一幅静谧的画卷。
对方的目光里满是真挚,她微微有些动容,却还是坚定地摇摇头:“谢谢楚院士美意,这里风景秀美,人杰地灵,能在此教书育人也的确让人神往,但眼下还有一些事等着我去做,等解决了这些世俗之事,若是与书院有缘,自会再逢。”
楚月关微微蹙眉,他竟然从这文弱少女话中听出一丝战意?若不是对方是个眉目青涩的小姑娘,他还差点以为这是个久经沙场的将士。
不过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女子已经翩然离去,只留下簇簇竹叶还在风中摇曳生姿。
楚月关哑然失笑,这人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
书院可真是个好地方,只要喜欢,就可以把季节定在一个时间。
赵令仪一直喜欢这么做,因为能够体现出书院的强大,就连四季都能把控。
不是第一次看见书院内的场景,但每一次她都看不够。
这地方对于她来讲意义非同寻常,毕竟是她得以重生之地,虽然从过去的角度来讲,经历了这么多以后那次小小的重生一直是半路上的起点而已,算不得什么惊涛骇浪。
“阿仪,你不要露出奇怪的表情好不好?每次你露出那种怅然若失的神情,基本上都是在回忆我对你的凶残。”**心一面走,一面凑到赵令仪身边,握住了赵令仪的衣袖,轻轻摇晃,跟个孩子似的撒娇,一副天真烂漫无邪的样子,让人联想不到当初他的残忍。
从外人的角度上来看,就好像是一阵风吹来衣服微微晃荡。
赵令仪难以忍受,抽回了自己的衣服,压低声音道:“你给我老实一点,不要又给我换了一个称呼。”
就这么一个名字,他能翻来覆去叫出好几个称呼,也是够叫人敬佩。
走在前面的元离回过头来,面带狐疑:“大人说什么?”
“我说……”赵令仪没想到元离耳朵这么好使,脑中飞快地编理由,脱口而出道:“你就不用再送我了,我们在楚院士那里待了起码有一个时辰了,你再不回去元秋得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