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离叹了口气,每当提到自己的兄长,他总是无可奈何当中又带着逃避:“大人,他肯定说我坏话了,我根本不会闯祸,就是在那里呆着无聊,也不想老是盯着那张木头脸。”
赵令仪忍不住弯起眼睛来,笑了笑。
让这个年纪的孩子在一个地方待着,的确是一件苦事。
不过人各有所职,逃避也不是解决的办法。
“你也跟着出来散心了,可是元秋却一个人在那里待着呀,快回去吧,君子不会失信于人,对么?”
她摸摸元离的头,在小路上停下了,让小家伙先回去。
若是在往常她绝不会如此狠心,但是**心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吵得她耳旁不得清净。
因为去了楚院士那里也没什么好的结果,所以他一路上都在满腹委屈的抱怨。
张口闭口都是楚月关不是什么好东西,前世他就看出来了,还说楚关月看赵令仪的眼神不对劲,绝对不能答应来书院教书的事。
赵令仪听得心烦,又不敢说出话来反驳,只得在心里不停的默念楚月关是个好人,自己已经拒绝了教书。
顺便想着,赶紧离开元离的视线范围,狠狠的敲一敲**心的头,让这个家伙清醒一点。
“嗯,我会听大人的话。”
元离往前走了几步,目送赵令仪从另一边小道走了,心中有些疑惑,为什么她会对书院很熟呢?
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一个答案,就直接抛之脑后。管她呢,进士大人的事不是自己可以猜测的,与其想这种事情,不如想想怎么跟楚院士打好关系,下次考试测评的时候给自己一个中等。
人嘛,当然是要想一些和自己的生活有关的东西。
元离拍拍脑袋,哼着曲子捡了几个漂亮的石块,打算一会回去贿赂贿赂元秋,免得他又生自己的气。
元离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忽然想起来,两个人都是要离开楚院士的院子,走的是一个方向,何必急着分开呢,顿时觉得有些怪怪的。
可是赵令仪已经走远了。
元离感叹着进士大人就是标新立异,微微致敬了一下后才慢悠悠的往书院门口走去。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回廊下都亮起了一盏盏灯。云层有些厚,月色便不甚皎洁,照在身上雾蒙蒙的。
赵令仪从廊下摘下一盏灯,这些灯笼本来就是给人用的,她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沿着小路往前走,在路口却是隐隐看到了一个影子。正迟疑的时候,便已经看见了全貌。
那个人从面上带着轻松微笑,迅速地转变成了凝重怀疑以及不悦。
那是一个身着深蓝色学士服的女子,身量不高不矮,偏瘦,模样生的冷清中,透着一些刻薄。精灵耳,削尖的下巴,一双眼睛目中无尘,时刻在打量着众生,又不屑于凡尘。浓密如云的发髻上绑着白色的绸带,飘在身后,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气势。
这还真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其实再一次的归来,赵令仪遇见的熟人并不多,也就那几个,不过若说印象深刻的还得是眼前的这一位。毕竟这是一位死过的人。
楚盈思。
赵令仪张了张嘴,险些叫出声来。
“你是谁?”楚盈思率先开口,堵住了赵令仪的话,也没有让事情走向更加诡异的方向。
她的眉头微微一蹙,显得不悦,因为赵令仪的打扮不像是书院学生,也没见过赵令仪,而这条路的方向是听香小筑,这个时辰哥哥会在那里料理花草。
想到这里,心情便有些不好,那双尖锐的眼睛,上下将人打量一番,见对方迟迟不说话,皱着眉头又说:“连名字都不能报上吗?”
赵令仪不动声色地说:“在下赵令仪,并非书院学生。”
眼前的这个楚盈思就是太争强好胜,以至于走到了那一步,这也是没有赵令仪跟她比着,她没走到绝境,但也和商玉瓒争锋相对。
似乎听穆青说过,上月站在楚盈思这里吃了不少苦,想来无论赵令仪在不在,这个人的脾气秉性就是争强好胜,要压过所有人一头。
楚盈思的眉头非但没有展开,反而皱得越发紧:“你就是那个赢了商玉瓒,到地方任县令回京复职的赵县令?”
“正是。”
楚盈思行了学生礼。她虽然争强好胜,却也知规矩守礼仪,赵令仪与她年岁相仿,然而身上有官职在身,便胜她一筹,只能弯腰鞠躬,不见得甘心就是了。
“无需多礼。”赵令仪面色平淡,抬手让她起身,目光一错便打算离开。
楚盈思却是将人拦住:“大人为何会在这儿?是来拜访我兄长的?”
这条路通向的方向的确是听香小筑,这个时辰楚月关又恰好在此,无从抵赖。
赵令仪暗暗觉得头疼,因为这人还是个兄控,当初楚月关只表现出了对自己的一点欣赏,就倒至楚盈思整个人歇斯底里。
她言简意赅地回答:“想请教楚院士一点事,但并无所获,此时天色已晚,便不打扰了。”说罢,抬步就走,拎着一盏羊角灯,衣袂翩然,很快便消失在了路口处。
楚盈思站在那许久都没有动,那皱成川字的眉毛也没有缓解,过了好半天才抬步前往自家兄长的院子。
相比起来时的脚步欢快,如今变得沉重,而且脸阴沉着,嘴角紧抿。
楚盈思抬起手腕,在那扇门上敲了两下。
楚月关没想到这么晚妹妹还会过来,面上浮起一丝讶异:“盈思?你怎么来了?”
楚盈思站在那里低着头,就像是赌气一样,也不答话。
楚月关白皙的玉指攥成了一个拳头,抵在唇边咳嗽了两声,有些无奈:“到底怎么了?”
楚盈思脚步顿了一顿,还是进了屋。
她虽然憋着气,却也不敢犯浑,让自己兄长在晚上穿着单薄的衣裳站在门口。
她在那张黄梨木桌子前坐下,用手拨弄着灯芯,闷闷开口:“我想参加下次的科举考试。”
楚月关关上了门,头也不回地拒绝:“不行。”
这个时候的楚盈思已经考下了举人,再进一步便是进士,可兄长迟迟不许他再进一步。
她有些不甘心,烛光下那张脸分外难过:“那商玉瓒虽然没考过,好歹也参加了殿试,我被她生生压了一头。别人都行的事情,我怎么不行?”
“你该瞧见商玉瓒最近都没来上课,一直闭门不出,她在调整他的心血,如果不从那被打击的痛苦当中走出来,可能这辈子就毁了。”楚月关正是出于自己妹妹不够成熟,心里不够坚定,这方面考虑想要再往后拖一拖。
“兄长怎知我就是商玉瓒,若我是赵令仪呢?”她一想到自己要向一个同龄人鞠躬问安,心里就觉得特别压抑。
不是最优秀的人,怎么配做自己兄长的妹妹?
楚月关摇头道:“那赵令仪心智极为坚定,且不说见识远阔,便说说心智也极为成熟。听说还是她自请前往长安县,那地方我也听人说过,是个贫穷之地,她能用三年的时间,让这贫穷之地富裕起来,手段自是不用说。此人便是在满朝文武当中,都是难得一见的奇才。”
兄长每说一句,楚盈思的手握的就紧张一分,她的手心全都是汗,嗓子在发干,心里那颗名为嫉妒的种子在发芽,几乎快要破土而出。她强忍着那份嫉妒问:“她真的有那么优秀吗?”
“年轻一辈的翘楚,假以时日定能成长为参天大树,为国为民效力。”楚月关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书院诸生,来来走走,见过多少优秀的人才,这赵令仪也属于顶尖人物,所能走的自然不是一条寻常的路。
楚盈思的嗓子越发难受,烛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阴翳,她伸手捏了捏嗓子,眸子里晦暗不明:“我不比她差。”
“其他方面不论心智不够坚强,是你一大忌讳。”楚月关微微摇头,眼底满是无奈。
都说知子莫若父,其实也可以说做是知妹莫若兄。
楚盈思是什么人,一手将其带大的楚月关很清楚,自己的妹妹,心浮气躁,还得再磨练打压。都说玉不磨不成器,自己妹妹便是这玉细心雕磨,假以时日,也会大放光彩。
读书一道,最忌讳的就是心志不坚定。
楚盈思低着脑袋,不再说话,脸上火辣辣的,被兄长否定的滋味并不好受。她觉得自己可以,兄长却总说不行,永远都是对她心胸的评价。可她本来就能够胜过那些人,为何要屈居人下?
越想心里越不痛快,一言不发的离开,走在这条长长的小路上,看着那些摇曳的树木都不顺眼,仿佛那是张牙舞爪的妖魔在嘲笑着自己。
……
商玉瓒自从那次考进士不成,便一直闭关于后山,也不去读书。
后山的环境十分幽静,又有一处偏僻的小园。
说来也巧,前世这个院子是赵令仪居住的场所。没想到今生赵令仪没来,商玉瓒却寻到了这么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