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仪从将军府出来,行人寥落的街道已经有些冷清了。门口的石狮子被月光折射出幽幽的冷光,带着万年不变的冷漠注视着前方,嘴角微微咧开,像是悲悯,又像是嘲笑。
平民老是羡慕这宅子里的风景,又可知宅子里的人也羡慕他们的自由。
夜风灌进领口微微的凉,赵令仪搓了搓手臂,没有选择马车,而是挪动步子,慢慢的往回走。
不知走了多久,那密密匝匝的树叶终于映入眼帘。赵令仪推开门进去,里面出奇的安静,没有喧闹的蝉鸣,也没有猫儿踩过瓦片的声响,整个院落沉寂的仿佛被人遗忘了。
一种隐隐的失落感弥漫在心头,赵令仪忽然瞥见那垂在柴房门口的树枝上挂着一张字条。
她心中一跳,走过去拿下那张纸片,在手掌上摊开,借着月光一照,上面的字迹轻飘飘的写着:令仪,我出去走走,过几天再回来。
下面没有落款,只有一片空白,但赵令仪知道,是那个人留下的。
也对,她拒绝的态度那么明显,聪明如**心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赵令仪将纸条捏在手中,轻叹了一口气。
她转身走进里屋,简单的洗了把脸,脱了鞋袜便准备睡下,这时突然听到院子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哐哐哐,格外急促。
她微微皱眉,寻思着是谁,这个点过来,还如此着急,起身上前开门。
看到来人,赵令仪眼底闪过一抹惊讶:“穆青,你怎么来了?”
穆青上气不接下气,一看就是奔波了很久,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拉过赵令仪,慌慌张张的将门关上,坐了下来。
“别急,先喘口气再说也不迟。”赵令仪温柔的拍打着穆青的后背,试图让她舒服点儿。
看到穆青脸颊上的绯红渐渐退去,呼吸也趋于稳定,赵令仪轻启薄唇:“穆青,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现在过来?”
“我...我都听丫鬟说了,老爹跟宁为玉的那个约定,我都知道了。”穆青愁眉苦脸的趴在桌子上,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赵令仪沉默的看着她,想要安慰她却又觉得苍白无力。瞧着穆青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她便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聆听着。
“书院放了长假,我必然要日日待在府上,宁为玉今日提起婚约,肯定是要来找我的,我实属不愿意与他相处,想来想去,慌忙之下,就来到了这。”穆青提到宁为玉这三个字,瞳孔都不由得放大,一脸惊魂未定,看得出来是打心底里的畏惧。
畏惧到了从将军府翻墙而出,逃命一般来到这里。
赵令仪大致了解了缘由,但还是觉得有些怪异:“你到底为何如此害怕宁为玉,恐怕不单单是不想嫁这么简单吧?”
赵令仪问完之后,房间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穆青才吞吞吐吐的开口:“也没什么,只是我不愿意看见那张脸,不想再做噩梦。”
“无缘无故为什么会做噩梦?穆青,如果你不把隐瞒的事情告诉我,我又怎么能帮到你呢?”赵令仪轻叹了口气,很自然的拉过穆青的手,希望能传递一点勇气给她。
穆青一双灵动的眼眸垂了下去,咬了咬牙,有些难以启齿:“我受了老爹的影响,从小就喜欢骑马。宁为玉八岁那年来府上做客,我带他去马厩,强逼他骑马给我看,当时年幼不懂事,未曾顾及他害怕马这件事,哀求他上马。”
“他选了一匹最温顺的马,我当时觉得宁为玉胆小懦弱,想逗逗他,扯了扯他所骑之马的马尾,导致那匹马狂性大发,然后……这也是他坡脚的缘由。”穆青微微的咬了一下嘴唇,时至如今,还觉得懊悔不已。
赵令仪无奈叹气:“所以你是害怕是么?”
穆青微微摇头,声如蚊呐:“也不是畏惧,我心中愧疚,自此之后,再也未见过宁为玉,却未曾料想,竟在宴会上见到了。还得知我们二人订下娃娃亲,简直是上天造化弄人。”
“我明白了,你是觉得宁为玉目的不纯,恐怕不止是想结亲那么简单?”赵令仪一语道破穆青心中所想。
“是,曾经是愧疚,到如今是害怕,宁为玉一定不会忘记是我造成他坡脚,所以一定是另有所图。”穆青眉头皱成一团,满满的生无可恋。
晚风透过窗户吹了进来,赵令仪感觉到一阵凉意,起身拿了披肩披在穆青身上,二人姐妹情深,她自然是担心穆青,可眼下她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有先安抚穆青的情绪。
赵令仪将手覆在穆青的手上拍了拍:“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也别太忧心,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不管怎样,你就现在这里住下。”赵令仪无奈的摇摇头,简直像在哄小孩子一般。
穆青脸上也没什么精神,整个人就像蔫了一样,只是嗯了一声。
此时窗户外突然一声响,风将蜡烛吹暗了几分。树叶的影子投在窗棂上,如同张牙舞爪的猛兽。
穆青明显阴影深重,刚躺下来又猛然坐起,乌黑的瞳仁里满是慌张:“他们应该不会找来这里,对么?”
赵令仪耐心地回答她:“目前是不会的,你今天也累了,就早点休息吧,至于事情,等明天我们再研究。”
穆青轻声应了一声,躺在床上,虽是害怕,但终究是抵不过困意,战战兢兢的睡着了。反倒是赵令仪辗转难眠,心中有些复杂。
无论怎样,她肯定都是支持穆青的,但解铃还须系铃人,终究是穆青做错了,是非黑白,她还是是分得清的。
在赵令仪看来,要解决这件事情,就要先让宁为玉解开心结。
她一夜难眠,都在思索着对策。
次日清晨,赵令仪起了一个大早,在庭院里喝着茶,虽是一夜未睡,但也不觉得有多疲倦,坐在庭院里,呼吸着新鲜空气,时不时传来的鸟鸣声,已经足够让人舒服和轻松。
“令仪,你起得好早。”穆青清脆悦耳的声音传了过来,赵令仪起来没多久,穆青也就醒了,她本就不是一个爱睡懒觉的人。
赵令仪转头,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朝着她招招手:“过来,我的粥也熬好了,一起来吃一点吧。”
“休息得可好?”赵令仪开口问道。
她嗯了一声:“好多了,心情也好了很多,果然和你在一起,就是能让人放轻松。”
穆青昨日的阴霾一扫而光,脸颊上的红润,以及那一双灵动眼眸中闪着的光芒就能看出休息的还不错,心情也好了很多。
二人也是随性,就坐在庭院里喝着粥,突然就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像是很多人来了。
“令仪,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穆青的话音刚落,一群人就闯入了庭院之中。
本就狭小的庭院一时间塞满了人,为首的人紫衣翩跹,一点红痣横在眉梢,明艳如霞。本是嚣张跋扈的相貌,却偏偏做出一副君子姿态。
穆青抬头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语气中都是恐慌:“你为什么会知道这里?”
宁为玉嘴角噙着一抹笑,悠哉悠哉的开口:“我?在这长安城里,我想要打听一个人,不出半个时辰即可。”
宁为玉看出穆青眼中略有的不悦和畏惧,他倒也不恼,仍是一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折扇轻摇,抬手一挥。身后的侍卫鱼贯而出,有条不紊的将手里的提篮一一打开,取出一道道吃食,依次摆在穆青和赵令仪面前的石桌上。
侍卫整齐划一的动作,很快石桌就被摆满了,就在赵令仪以为要结束的时候,谁知宁为玉有和身边的小厮耳语了几句。小厮领着几个侍卫匆匆出了院子,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又回来了,身后的侍卫竟搬来了几张新的桌子。
赵令仪抬眼一扫,心里暗暗琢磨,“这世子究竟想做什么?”桌子既搬来了,侍卫又开始把各样吃食摆上去,很快又摆满了,侍卫就再搬来一张新的,继续摆。
穆青本欲说些什么,赵令仪拦住了她,凑到穆青耳边轻声说,“别着急,咱们就看看世子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个人就面对面坐着,赵令仪和穆青那可怜的米粥,就被一大片琳琅满目的吃食淹没了。两人索性就不吃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谁也不搭理宁为玉。
宁为玉今日大约是有备而来,看这两个人完全忽视他,也不着急,自顾自的让小厮沏了茶来,悠悠的喝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侍卫不再动作,此时赵令仪的院子里已经足足多出了三张桌子。
此时的穆青早就忘了赵令仪的嘱咐,一脸震惊的看着面前的千奇百怪的吃食,“宁为玉,你究竟想干什么?”
宁为玉不急不躁的,合了扇子,端起茶碗,凑进唇边,轻声抿了一口,悠然的说,“这是我打听到全长安城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