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尧在心底骂了一声固执,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若天子有意图收你为学生,你万万要小心应对,千万别说的太直接。”
天子学生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不同于书院,有那么多的学子,天子学生可是少之又少。
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破了头想夺得这个头衔,就这个傻姑娘敢说一句不稀罕。
王尧望着那张眉目犹显青涩的面容,不禁喟叹,初生牛犊不怕虎,到底是年轻人。
只要身上有天子学生这一层庇护,接下来的仕途肯定会很顺利许多。
这么好的东西给赵令仪,赵令仪却不要天子,想必心中也会有些怒气吧。
赵令仪微微笑着,漫天的灯火倒映在她的眸中。
这姑娘生得好看,笑起来也好看,王尧多看了两眼,觉得对方应该是记住了,便没再说什么,伸手作请。
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去的是御书房,赵令仪对这地方特别熟,不需要有人引路。
至于两边的景色,就更加不会去看了,因为看得太多,以至于厌倦,再好的景致看了一辈子也是够了。
可这不免让其他人啧啧称奇。
负责处理此事的一些官员,跟着人一起去御书房,见赵令仪目不斜视,不紧张,不期待,不由打从心底的感叹一声,此女不一般。
一条通天大路就摆在眼前。
赵令仪心中默默思考的却是,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见先帝。
如今的人皇陛下,对她来说就是先定,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在她心目当中,**心就是皇帝陛下。
如今要见人皇陛下,还是初次见面,她也生起了一些好奇。
太监总管招呼着朝臣进御书房,她跟着一并进去,跟着一并行礼。
“免礼平身。”上首传出沉稳的声音。
这个声音跟那一路走过来提出问题的沉稳男声一模一样:“没想到今年是个小姑娘。”
“陛下人不可貌相,这小姑娘可是很厉害的。”王尧在朝中颇得陛下信任,故而说起话来也不如其他人拘谨。
人皇陛下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留着胡须几缕,面容沉稳,“如此厉害的小姑娘,朕只听说过一个叫做商玉瓒,不过应是在书院读书。”
之前商玉瓒和赵令仪一起考试,输给了赵令仪。如今赵令仪不在,神童自然还是神童,书院考试入试第一名。
赵令仪又行了一礼:“民女赵令仪参见陛下。”
陛下静静瞧着,然后唤了声免礼。
王尧知趣的拱手一礼,招呼着其他人一起退下。
陛下没有在和赵令仪说话,而是拿起朱红御笔,蘸了蘸墨汁,在宣纸上提笔写字。
但写完以后,太监拿起吹干,递到赵令仪手中。
“裴度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请于私第见客论。”
这便是最终场的考试吗?
赵令仪接过这张纸,沉吟片刻,见陛下没有要赐予自己纸张的意思,便开口侃侃而谈。
陛下早已闭上眼睛,静静倾听,等着赵令仪话音刚落,他便一声道:“好。”
好一篇锦绣文章,没有什么璀璨的词汇,只是实打实的说实事。
“你是谁家的姑娘?”陛下只觉得惊叹,如此满身才学,居然没有入书院,迄今为止都是平民,那不知是谁家的?
她在来之前就想好了托词:“民女不知。民女是在一个小村庄的地窖里爬上来,出来的时候整个村子都被屠杀一空,处处都是鲜血……后来民女就四处游走,也曾看过诗书,以抄字为生。”
“是哪个村落?”
“赵家庄。”
的确有这么个地方,处于边界,叛军起义就在那个地方,他们杀了村民来挑衅皇室,当时人皇陛下愤怒不已,当即派大军围剿。
虽说那一场让国库损失殆尽,也伤亡不小,但总归是把这股恶势力给压了下去。
人皇陛下点了点头:“你出生如此凄苦,却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很不容易。朕观你的文学造诣,肯定是有一位名师指导,不知师从何人?”
“民女不知道,最初的记忆就停留在地窖当中,自己满身都是鲜血,更多的实在是想不起来,以至于飘忽不定至今。”赵令仪的脸上出现了一抹黯然之色,家人都被杀光了,只剩下自己,偏偏自己一点儿记忆都没有,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人皇沉静片刻,问:“既然你无家可归,那就留在长安城里。可愿拜朕为师?”
“民女才疏学浅,不敢拜陛下为师。”
王尧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赵令仪说话一定要委婉,可是他觉得没那个必要,索性就直截了当的拒绝。
陛下神色不辩喜怒:“哦?”
屋里的太监宫女一个个低下头去。
赵令仪说:“当陛下的学生在陛下面前行走,并非民女所愿。”
“你有何愿?”
“救人性命。”
陛下的指尖敲着桌面,颇有些不耐烦:“那你应该学医。”
她说:“学医只能救几人,不能救天下。”
陛下敲击桌面的手骤然一停,细细打量一番,忽然一笑:“好大的口气。”
御书房内的气氛几经周转,最终还是往好的方面发展。
大总管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心里默默的想着见过那么多的朝臣,就只有这姑娘胆子最大,什么都敢说。
赵令仪敢这么做确实有一定的底气,皇帝陛下想要收揽一些能人异士,就要做出一番态度样子,自己一个小小的女子都会得到皇帝陛下的重用,那天底下的人不是都能理解陛下的爱才之心吗?
正所谓千金买马骨,正是这个道理。
陛下并未与她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便让太监将其送出宫去,等着出宫以后已经是一片昏暗,那璀璨的灯光已经消失天空中的烟花也已经覆灭,只有那星星点点的星光在照亮着归路。
赵令仪不以为然地提着一盏羊角灯走着。
未曾想前面还有人等着自己,正是王尧,他居然没走。
“陛下可说要收你当学生了?”
“说了。”
王尧看着对方那副样子,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忽然觉得很是头疼,有才能的人总是迟才走,可这天底下有才能的人太多了,才能并不能保证人一辈子都能过得顺顺利利潇潇洒洒。
“你既然对天子学生不屑一顾,又为何要走这条路?”
“因为……我想要考进士。”
现在的年纪也早就已经不合适靠童子试,只能另外找办法。
王尧怔了怔:“好大的口气。”
赵令仪浅浅一笑:“我敢说,自然是因为我有把握。”
让一切都回到正轨吧,本来之前自觉就该接下来去考进士。
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因为程伯庸说过,让自己在考上进士以后,选择从军这条路,毕竟他拿自己当兄弟。
一想到昔日那些好笑的情景,她忍不住扯起嘴角翘了起来,胸口却是抑制不住的疼痛。
程伯庸一直都没有死,一直都活在自己的心里,哪怕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忘记他,只要自己活着一天,他就一直存在。
赵令仪要好好活着,因为她是仰慕记得喜欢程伯庸的最后一个人。
情绪微微有些失控。
王尧没有发现,**心却是发现眉头一皱,显得郁郁寡欢。
最终她就在两个一明一暗的人护送下回到小院子。
夜深。
赵令仪回了自己房间,**心就坐在赵令仪房间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托腮看着明月,幽幽地叹气。
她本是想当作听不见那大声的叹气声,无奈**心一声比一声大,打定主意要将她逼出来。
她无可奈何地推开了门,双手抱胸:“说。”
**心一见目的达到也不拿捏,从善如流地说:“考完进士是不是要去当兵,去圆了程伯庸的愿望?”
赵令仪指了指自己纤细的身子骨:“你在逗我吗?我上战场,那就是给人练刀的。”
战场上拼的是真刀真枪在前面冲刺,她是躲在后面,暗搓搓的放刀子的。
**心顿时眉开眼笑,什么心头的怨念都一扫而空。
“令仪。”他要扑过来。
赵令仪身子一闪,直接将门关上,将人关在了门外。
隔着一扇门,她说:“我跟陛下换了一个考进士的资格,建设是每年春季考的,也就是说是来年的事儿。”
也就是说,他们还要在这住很长时间。
**心原本的眉开眼笑,变成了愁眉苦脸,赵令仪将门开了一个缝,瞧见对方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
他不介意自己变成小丑,只要她肯笑一笑。
“令仪,你笑起来真好看。”
隔着一道门的缝隙,两个人在说话,在望着彼此。
赵令仪摸了摸自己的唇边,轻声说道:“看来以后要多笑一笑了。”
既然决定活在这人世间,又怎么能愁霉苦脸的过下去?
“我们接下来过好的生活。”**心说。
“你当明君,我当贤臣。”赵令仪难得地开了玩笑。
**心或许永远都没办法成为皇帝,但她永远视他为君王。
赵令仪要从一代妖妃,成为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