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然发现耳边清静得很,回头一望,那人正靠在树下蹂躏着花草,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赵令仪看他将花草扯得七零八落,忍不住开口道:“你心里不舒坦何必找它们撒气呢。”
“不然还能怎样?”**心委屈的看着她,赌气道:“又不能冲你发火。”
这人惯会说些歪理堵人,赵令仪再清楚不过。
只是想起他站在伞店门口眼神希冀的等着她过来,便有些心软。
跟他对视了一会,她终究错开目光:“想离开也不是不行,过一阵就举办文试了,到时候如果能取得成绩,一切都有希望。所以……”
她乌黑的眼瞳盯着树下的人,带了她自己也不易觉察的诚恳:“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在这里温书可好?”
**心一怔,石凳上的人微微笑着,有种温情的错觉,他觉得鼻子有些酸,却分不清心中是苦是甜,垂下眼帘:“好。”
赵令仪看他仍然无精打采,想了想,挑眉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知道么?”
“今天?”**心被问得糊涂了,努力想了一会,苦着脸,“不知道。”
“今天是初九,有花灯会。”赵令仪扬唇一笑,眸子浮动着潋滟的清光,“想出去瞧瞧么?”
……
灯火连绵不绝,照亮了整条街道。
不对,应该说,是整个长安城的夜间都如白日一般耀眼。
那些灯珠璨如明霞,映照着十里长街。
灯烛被装点成了各个样子,有的被装点成了一朵花,有的干脆就是祥云,总而言之,奇异各样。
来来往往的行人手中也会提着一盏灯笼,大多是出自自己的手,以此来祈愿前路光明,前途无量。
在这些行人当中,赵令仪的身影格外的渺小,与旁人不同的是,手中没有捏着一盏灯。
“为什么你两手空空的,花灯会不就是拿着灯才有意思么?”
**心不大理解,仗着别人看不见他在行人当中肆意的穿梭,撞到人了,也没人知道是他。
“量通亮,所以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盏灯,可我觉得前途无亮不是什么好兆头。”她漫不经心地回答着,随手将耳畔的碎发,别入耳后视线眺望远处。
从这家小宅院走出来,一路向前,直至皇宫城门处,那里璀璨夺目,无数的灯烛点燃,还有烟花在空中爆裂开来,短暂而璀璨的展现出来,就宛若谁的一生。
因为有光的缘故,打在人的脸上,肌肤越发娇嫩,那清瘦的面容含着淡淡的忧伤,任谁瞧见那一身青翠绿衣的姑娘都会觉得实在惹人联系。
她生的格外瘦弱,身量不高,巴掌大的小脸镶嵌着一双明眸,在人群当中隐约露面,看不清楚,反而更加让人想要看清楚。
但凡有人靠近赵令仪,**心都会毫不客气的一脚踹过去,让对方无缘无故的趴在地上。
美人好看,却不是谁都能看。
他一面脚下繁忙的将赵令仪四周的人踹开,一面问道:“你怎么总能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
“做好最坏的打算,哪怕好一点儿都会让人兴奋。”赵令仪走着走着,停下脚步,拐到了一个小巷子里,静静的看着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
**心眼中露出疑惑,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其实我对这里也不熟。”
这么说倒也不奇怪,赵令仪之前是贵妃,记忆依旧停留在那个时候,在以前的全都没有,对于他来说真真正正经历过的就只有贵妃和靴子,赵令仪成为学子以后,直接就入了星空书苑,并未在外逗留,所以也不清楚外边的比试。
**心故意问道:“看着规模颇为盛大,你怎么会不知道?”
赵令仪凉凉的扫了他一眼:“因为我是书院学生。”
一入书院,和其他的再无瓜葛,也不需要有任何的瓜葛。
“我怎么觉得你的话里这么骄傲呢?”
“我不该骄傲吗?”
身为书院的学生,就生活在星空之下,那璀璨的烟花又算得了什么?
**心看着人,那副骄傲的样子,忍不住弯起嘴角,故意又问:“那你为何在这儿?”
她踢了一下地面上的石子,看了他一眼,心平气和的说:“虽然是因为我缺钱,想换一个院子,可说有些人不想换一个院子的话,我在那继续生活下去也没什么关系。”
反正她什么都看不见,没瞧见过怨灵恐怖的样子,自然不会在夜间瞎脑补。
**心最会审视夺度,立刻就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街道上的人渐渐少了一些,赵令仪这才又重现踏上路途。
这条街叫做长安街,是主道,每逢有国之幸事,便有人打马游街,走的便是长安街。
花灯会也置办在长安街的尽头。
赵令仪其实也只是听穆青说过,长安街在花灯会的时候是没有尽头的,你只需要一直一直的往前走。
街道上有许许多多的人,这许许多多的人一直一直的往前走,然后人就渐渐少了起来。
有些人是自己离开,有些人干脆就是倒在地上昏迷过去。
长安街是人皇设置的一条路,走到尽头者,便走到了一条捷径之路,有资格直接面见人皇。
只要能够成功的走到尽头。
可长安街是没有尽头的。
“人皇陛下设置这条路,是想要招揽人才为自己所用,而不是所有的人才都出自书院。可是没有用,最优秀的人才还是会选择书院,而不是他。”**心边走边说,语气异常平淡,仿佛那不是自己的父亲,也的确不是。
他们都同样被父母抛弃,又本该是如此。
赵令仪没再说话,而是往前走。
再往前走,便不是身体的移动,而是精神上的翱翔。
有一口大钟在不断的敲着,嗡嗡作响,古声古韵。
沉厚的男声传出来。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义”。
“中立而不倚强哉矫义”。
“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
赵令仪走的速度飞快,瞬间超过了身边的人,并且继续往前走。
**心发觉自己竟然跟不上,也是一时间害人,要知道虽然别人看不见他,但他那一身本事还是保留下来的。
赵令仪也发觉了,淡淡的说:“读书之道,你不如我。”
**心一声恼羞,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句实话,想了想,终是哼了一声,不再跟着。
这条路难走,所以通天大路,一人独行。
“周唐外重内轻,秦魏外轻内重各有得论”。
赵令仪的脚步微微停顿,略一思索,然后继续往前走。
她把所有人都甩在后面,并且相信不会有人走在自己前面,除了这极为骄傲的傲气,也是知道但凡有才学的人都会走书院这条路。
走这条路的人,无书院学生,有何惧?
……
“好厉害的小姑娘,走得这么快。”
“谁家的姑娘?”
“不知不知,未曾见过。”
官员交头接耳,一个面容清俊的青年临风而立,站在人群中央。他穿着一身鸦青色的官袍,长袖随风飞扬,搭在护栏上的手腕莹莹如玉。只是那手虽然修长,指肚上却有薄薄一层茧,一看就知是习文之人。
有八卦的官员在一旁小声的议论着,这便是那位侍郎大人。
这事本不归王尧管,只是今日颇有兴致,便站在城楼上往下瞧一瞧。
结果就看见了那一身绿衣的袅娜身影,发丝在风中飞舞,俊俏的脸蛋写满了沉静。
她犹如风中的垂柳,看上去弱不禁风,却又无人能撼动。
王尧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扳指,定睛细瞧,怔仲之余忽而一笑:“看来今年面见陛下的,就是这个姑娘。”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
不管走的是哪条路,赵令仪最终都会脱颖而出,她心中的自信,是那几年书院生活给予的。
浩瀚的钟声再一次的敲响,男声再无响起。
她孤身一人站在皇城门下,站在所有人的前面。
抬起头来,看着那朱红的皇门,以及朱雀门上站着的王尧。
故人归来。
大门缓缓开启,两边守卫依稀可见,还能瞧见那里面巍峨的宫殿,长长的一条路,根本看不见尽头。
原本不关王尧的事儿,可他今儿居然遇见了便想过来插一腿。
他亲自下来接引。
“赵姑娘,又见面了。”
“王侍郎,好久不见。”
赵令仪行了一个学生礼。
王尧稍稍躲了一下:“这可使不得,今日你面见陛下,陛下多半会将你烧为学生,你是天子学生,除了天子,谁也受不起你这一礼。”
毕竟这学生礼是拜师用的。
她淡淡的笑了笑,想也不想地说:“请您放心,我必然不是天子学生。”
王尧眉头微微一皱,转瞬开了,就像是猜到了要发生的事情,叹息道:“你这姑娘做事我看不透,却想提醒你一句,这么好的机会可不是时时都有的。”
赵令仪只是笑了笑,并不解释。
好与坏之间的限定,本就是一个可以拨动的砝码,没有必要让别人认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