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出不解的样子问道:“那为何不是圣人先贤将我们亲自接到书院,而要我们千里跋涉,来书院求学?是否是圣人之失?”
教习先生被赵令仪的无耻言论气得恼怒不已,面色铁青:“你这学子好大胆!竟敢置喙圣人的贤明,先贤只是为你指引,路还是要你自己走的!”
赵令仪狡黠一笑:“谢谢先生解惑。”
周围有人领悟到赵令仪的含义,不禁向她投去敬佩的眼神,能跟星空书院脾气最刁钻的教习先生怼上,还不落下风,这位案首真乃巾帼英雄也。
教习先生知道赵令仪的意思,却不甘被个小小的学子教训,并不肯鸣金收兵,反而更加沉声逼问:“先贤尚且知道指引迷途之人,而你一学徒为何连声提醒都如此吝啬?”
赵令仪微微一笑:“那先生一定知道星空书院每年入学的学子有数百位之多,若是每个都提醒一遍,是否要日复一日站在那当块石头呢?其二,这松柏五行阵乃是星空书院自行设定,若是个个都要引路,考验有何意义,屏障又是否形同虚设?其三,我若出声提醒表姐,对之前只身闯关,苦苦思索破解之法的学子又是否不公平?”
赵令仪盯着教习先生的眼睛,说下了最后一句话:“君子怀德,亲为私,公为德,君子当为私德而弃公德乎?”
教习先生还在沉默,他盯着赵令仪,心想这人真是好一张伶牙利嘴。竟然要将自己说的哑口无言。
围观的学子有人嘟囔:“说到底这五行阵也算是一个考试吧,如果这也提醒那也提醒这不是作弊么……”
这话头一起周围的人都议论纷纷起来,所有的学子都把目光移向了教习先生,因为大家都认为这是给新学子设的一道自然屏障,就如同考童生试一般,你得有自己的一番考量,若是都走不过人人需要引导,那设这么个阵法意义何在?
教习先生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一片沉默中,山雨欲来风满楼,学子顶撞师长,并且说的字字在理,在星空书院还是少有。如今这件事情要如何收场,也是最难的事情。
教习先生心急如焚,他惦记着在林中徘徊不至的公孙云旗,想早点把这件事处理掉,再托人把公孙云旗接出来,谁料到这赵令仪会这么难缠。
就算这个时候他有心去将人引出五行柏林阵,也不可以了。
教习先生眼神阴沉的看着赵令仪,公孙云旗是族里出挑的女孩子,本指望着她光耀门楣,却知道半路杀出赵令仪这匹黑马,处处压着云旗一头,让他公孙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只是在学生面前他仍然要保留着老师的威严,轻咳一声道:“贸然质问师长,这就是你的尊师之道?师长教诲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当反省也就罢了,还逞口舌之快,就算是块璞玉,也该磨磨棱角了!”
赵令仪古怪的看了教习先生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脑子里飞快地运转着。
这位教习先生不过与她初次见面,为何有这么大的敌意,处处针对?
还一上来就扣了个不孝不仁的帽子,这个朝代是以仁义治国,以孝道齐家,这帽子扣得太重,她赵令仪承受不起。
疑虑仍绕在心头挥之不去,赵令仪草草扫了几眼,将眼前这张面孔深深地刻入脑海里。
初来乍到就显露的敌意,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以后也许是个隐患。
不妨君子言语直,小人之言须防之。
这时一阵喧哗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公孙云旗已经和后入柏林阵的学子一起抵达了门口。也不知公孙云旗跟旁边的学子说了什么,几个人探头往赵令仪的方向张望着,神情中隐隐约约带着些不屑。走在最前面的公孙云旗倒是意外的和颜悦色,与赵令仪的目光交错,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赵令仪淡淡的移开目光,将对方无视了个彻底。
公孙云旗唇边的笑容一僵,眼中的恨意转瞬即逝,很快恢复到了笑吟吟的模样。
“三过学院大门终于入得其中,这学友可是把阵里的内里乾坤看个明白,怕是自今日之后也能摆来移影变化之阵了。”
围观的学子里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引来一片哄笑声,公孙云旗虽然长袖善舞,但总有人看不惯她的娇小姐作风,难得遇到她当众出丑,当然是嘴上痛快一下了。
教习先生立马往出声的方向瞪了一眼,他刚要训斥那名学子,就听公孙云旗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位学友提议甚好,等今日办完入学登记云旗定要去柏林里再转转,一回生二回熟,兴许下次云旗就能认得路了。”
公孙云旗此话刚落就引来周围人的侧目,大家的表情都有些意外,毕竟大部分人都看得出这位官家小姐心高气傲,尽管摆出了端庄温婉的姿态,但是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这会儿却主动把语气放低了,再加上她生得貌美,众人对她的印象倒是好转了些。
赵令仪还是站在原地,眼观鼻鼻观心,对周围的议论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知道,公孙云旗不是吃亏的性子。
果然公孙云旗话锋一转又说道:“我的令仪妹妹就比我这个表姐聪慧,轻轻松松便过了柏林阵,如果这位学友想知道内里乾坤大,大可以问问我的表妹。”
说到这儿,她笑容盈盈的看着赵令仪,“姐姐愚钝,紧追慢赶没赶上。”
说完之后还不忘看了看讥讽她的学子,脸上的笑容保持不变,淡淡的道:“同窗见笑了,以后我一定勤加练习,断不会让大家担心了。”
她这话说的柔柔弱弱,语气里的谦恭不像作假,一双美目顾盼流转,倒让刚刚看热闹的学子们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甚至刚才出言讽刺的人都有点莫名的心虚,不自然地往人群里缩了缩。
公孙云旗自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而这一幕正是她想要到的结果,于是含笑说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云旗虽然愚钝,但愿意和众学子一同进步。”
她这样的话马上换来学子们赞赏的眼神,于是她眼波流转的看向了赵令仪,那眼尾一挑仿佛是一种傲气的示威。
正所谓趁热打铁,那位教习先生看着鼓着掌说道:“你能这么想难能可贵,骄而不燥败而不馁,知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
说完这话教习先生还不忘看看赵令仪,鄙夷不屑是行于脸上。
他们这一来一往,唱双簧倒是挺起劲。
赵令仪并不害怕,相反她觉得很有意思。都说信为道元功德母,长养一切诸善根。星空书院有这样的教习,她今后的求学之路必定不会一帆风顺。
公孙云旗握紧了手里的绢帕,看着赵令仪那不卑不亢的表情,忽然神情诡秘的一笑。
赵令仪察觉到了危险。
这里有一帮已经被云旗蛊惑的学子,还有一个一直为她说话的教习,种种迹象表明自己此时不易与对方对碰,虽然她话里话外都在激怒自己,可逞了口舌之利又能怎样?书要一点一点的读功名要一点一点的考,无有容人量,岂不成痴人。
所以她并不搭理公孙云旗,只一心给门童递上自己的升学帖。
公孙云旗见状,也慢悠悠的打开了自己的随身包裹。
边打还边说,“令仪妹妹等等我,一起进去可好?”
这样的一个语气分明是在商量着,仿佛对方有多么的讨厌自己。
赵令仪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只静静的站在原地,去看门外的柏林,青翠一片覆在白玉壁般的雪地上,雾气袅袅,让赵令仪想起以前娘亲最拿手的冰镇绿豆糕。
大冬天想着冰糕,恐怕也只有赵令仪这么贪嘴了,她想着,忍不住在心里取笑自己。
这厢公孙云旗翻了半天也没拿出升学帖,情急之下居然是面色惨白。
“我的升学帖子怎么不见了。”
她的声音甚至都有些发颤。本来那些要走的学子们又都回转身来,更有人安慰着她,要她慢慢找别着急。
“怎么会不翼而飞呢,升学帖名名就放在我的包裹里,这会子怎么会不见了呢。”
说这话公孙云旗的泪水盈满在眼眶里,再配上那一副惊恐的模样,让人十分的我见犹怜。
毕竟没有了升学贴,眼前的这道门她就进不去,这情急之下掉了眼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了。
“怎么会不见了呢,你再好好找找。”旁边有学子替她出着主意,急忙说道,“是婢女帮你收拾的包裹吧,也许放在哪个夹层了,再重新找一遍吧。”
听闻这话公孙云旗嘴角扯过了一丝淡淡的弧度。
这个弧度太过于隐晦,加上刚刚她哭的是梨花带雨,所以这转瞬即逝的一个表情看在别人的眼中便是哭泣的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