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仪倾身回礼,落落大方。她今日穿了一身粉白衣裳,柔顺的衣料勾勒出少女窈窕的曲线,袖口衣襟处绣有疏疏几枝夹竹桃,在重重羽纱下若隐若现。薄雪中少女踏雪前来,身后松柏潇潇,枝叶如碧。她乌发黑眸,衬得肤色更显白腻,让飞雪都黯淡了几分。
有学子被那气度所震慑,一脸羡艳的说道:“案首就是案首,果然不同于其他人,这松柏林五行阵你是闯得最轻松的。”
赵令仪微微颔首,“只是侥幸而已。”
“侥幸都能得个案首,那我什么时候能够侥幸得一个,如果是这样,我家老子便能把我供到案板之上,每日三炷香的来谢过于我。”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蓝衫的学子,他很是崇拜的看着赵令仪,长吁短叹的发牢骚。所说的话虽然荒诞不经,倒也是他的肺腑之言,逗得大家都笑起来,一时间气氛轻松了不少。
跟他一同来的青衣学子搭着他的肩,像是损友的模样,闻言扑哧一笑,调侃道:“正日三炷香,供的是神仙,难道你要找一只仙鹤骑着它西游了?”说着用手轻捶了一下对方的胸膛,大笑,“难道子贡兄如今留下的只是一副驱壳?”
被唤作子贡的书生白了好友一眼,将他的手推开,颇为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韩西林你这个倒数第二的离我远些,不要把霉气沾到我身上。”
韩西林没开口,倒是他们身后一个微胖的学子出来打圆场:“子贡西林你们一个倒数第五和倒数第二就不要互相伤害了好吗……”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赵令仪静立在原地,听着他们之间的打闹,倒觉得有些暖意。微凉的雪顺着风滑落在她的织锦斗篷,飘飘然如细密的飞絮。生涩的风灌进鼻腔,实实在在的提醒着赵令仪,她是真的走上了一条崭新的路。
“你们瞧,那个人在做什么?”突然有学子惊叫道,打破了这片轻松愉快的气氛。
赵令仪微微一愣,也跟着转过身。众人循声望去,原来隐约可见松柏林深处正有一个人在那里来回的走着,看样子有些焦灼不堪。
由于离得有些远,并没人看得清那人的面容,赵令仪觉得那衣裳有些眼熟,但一时也安静的站着,并未贸然开口。
有人担忧的说道:“怕是那个同窗一时情急,走不出来了吧。”说着便举步往松柏林走,倒也是心善之人,想要帮忙解围。
可这时有人叫住了他,那人无奈的道:“兄台留步,这松柏林中的五行八卦阵,本来就是考验学子的应变能力,如果你出手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有学子跟着附和道:“正是,万一人家只是思索的慢些,咱们中途插手只会伤到人家的自尊吧。”
此话一出,众人都觉得有道理,便没人再提起去帮忙的事了,只是不约而同的盯着松柏林,说是担忧,倒有些看热闹的嫌疑。
十几双眼睛一齐盯着那个转来转去的身影,过了一会已经有人窃窃私语。
“那人也太笨了吧。”
“就是,已经一炷香时间了吧,后面的人都快进来了。”
不知道后面哪个学子大声插了一句,“听闻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而我们的这位学子是三过书院门却不得入,难道是在学先圣先贤吗?”
他这话说得直白,在场的学子也听得清清楚楚,惹得一片笑声。大家倒也没恶意,只是打趣而已,毕竟都没料到,所有人都走出来,唯独剩下此人。
赵令仪哑然一笑。不过这五行松柏林是学院所设,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除了狼狈了些,倒也无伤大雅。看着四周学子一脸八卦的热烈目光,赵令仪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随着他们围观,径直走向了书院门口的门童。
这一门两侧都站着门童,看到赵令仪过来,其中一人伸出了手。
赵令仪知道这是要升学帖,于是将随身的包裹便打开了。
包裹是燕飞给她收拾的,里边的衣物叠得平整,而升学帖也用手帕包裹的服帖,看着升学贴赵令仪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要进了这个学院的大门,那她以后便是星空学院的学生。往事已经尘埃落定,而今日则是踏上改变的行程。
赵令仪将用手绢包好的升学帖拿起来递给那门童,却发现脚下多了一双黑色靴子。
黑靴子上绣着蝙蝠的图案,阴沉沉的针脚莫名让赵令仪心里不舒服。
赵令仪抬起头来发现来人是个陌生的教习,国字脸小眼睛,看着很是精明,一身的儒生褂也穿出了为人师表的姿态,可是赵令仪莫名的还是感觉他给人一种压抑之感。
可是该有的礼仪赵令仪还没忘,所以她恭敬的给先生施了一个学生礼,然后才把手里的升学帖递给了门童。
谁知这个时候那个先生说道:“就来到星空学院的,都是饱读诗书的学子。可是有些人功利心太过,忘记了儒家所说,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这位女学子,我们素未平生,你见面愿意施一礼,为何却对遇到困境的亲人袖手旁观。”
一句对亲人袖手旁观,顿时引得周遭的学子都驻足观看,大家对于看热闹,总是乐此不疲的。
学子里大多认得赵令仪是案首,眼瞧着案首被拦住,神色各异,有兴奋的,也有担忧的。但是碍于教习先生在场,都不敢妄加议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赵令仪,等着她的反应。
星空书院主讲儒道,百善孝为先,父母手足都是放在高位的,若是赵令仪孝道德行有亏,可不是一个好的名声。
那先生小眼睛淡淡的扫着周遭的学子,将这一幕收在眼下,随即很有挑战性的看向了赵令仪。
赵令怡马上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想必在说她的表姐公孙云旗,因为在这里她没有第二个亲人。
虽然这个所谓的亲人,不过是个熟人罢了。
于是她回首看向了松柏林当中,原来那个模糊的身影是她表姐。
而教习如此的暗锋与她,想必是认为她与表姐同时入林。
赵令仪不卑不亢,冷声说道:“禀报先生,我与表姐并未乘坐一辆马车来,我表姐在身后学生也不知,还请先生明鉴。”
“你还知道那人是你表姐?”那教习先生疾言厉色的说道:“你身位庶妹如此的对表姐实乃不孝,又巧言厉色的争辩,真是人焉瘦哉?人焉瘦哉?”
一个人的品质怎能隐藏呢?一个人的品质怎能隐藏呢?
教习先生这番话,字字尖锐,如刀如俎,劈头盖脸的压下来,简直像大冬天泼下的一盆冷水,将赵令仪浇了个通透。君子身怀气运,以气势压人,旁边已经有畏惧师威的学子面色苍白,不住地摸着虚汗,双腿打着冷战,倒是比赵令仪还紧张。
但凡是星空学院的老师,皆是饱读诗书的进士,在朝中能有官职,走到各处都会成为座上宾,但是因为酷爱读书,所以才会留下。
因此这些大人物让人敬畏不已。
赵令仪猛然抬头,目光清澈的看着教习先生,并没有因为他如此的说法而动怒,也没有害怕的情绪,只是脑海中迅速的想着,此人为何会如此的刁难自己?
而身后姗姗来迟的人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身后的那片松柏林离得并不近,人影只能勉强分出个颜色,为何这教习先生能一口认定这是公孙云旗?
思虑至此赵令仪问道:“先生能目越百米可不模糊么?”
那教习先生一时愣了,看了看苍穹之上簌簌飞雪,不屑的看了一眼赵令仪,冷哼一声:“白日雪地,何止百米?”
赵令仪闻言和顺的一笑,忽然话锋一转说道:“那百米之外的人呢?先生可能看清面容?”
此时的教习先生不再是不屑的冷哼了,因为一般人不可能目越百米不模糊。
远远的你可以看到那是一个人,但是面容你绝对看不清楚。
原本气势汹汹的教习先生顿时有些哑然,他打量了一眼赵令仪,看到对方面不改色,忍不住有点恼羞成怒,义正词严的斥责道:“那你认不出那是你的表姐,也情有可原。可是你看不出那是你的同窗学友么,如此这般丢下她一人在松柏林,可有同窗之谊,如此做法和不义又有何区别?”
如此咄咄逼人的一席话,让周遭学子的心情更加紧张,纷纷看向赵令仪,却见赵令仪微微一笑,坦然回应道:“敢问先生,圣人先贤为何要修建星空书院?”
教习先生眉头紧皱,认定赵令仪是在扯开话题,但是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只能勉强维持住师长的仪态,耐着性子答道:“自然是厚德载物,源远流长,给求学之人指明道路,免得他们误入歧途。”
赵令仪略一沉吟,心下便有了主意,同时也迷惑,对方为什么找自己的麻烦呢?却也坦然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