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世间,便是由命数所定,不信命,也是写好的宿命。
他摇头道:“果真是,无知者无畏。”
这话出自孔子,意思是小人不懂得天命,因而也不敬畏。
赵令仪听他这么说,也不生气,淡淡道:“无知者无畏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你无知还无所谓,甚至妄下定论。你知天命,而不懂天命,你知我命,而不懂我。作为一个与我敌对的人,你的恶言恶语,更加让我确定了,我做对了。”
金玉锵突兀笑了,不得不说,这巧言善词,竟然还有几分意思,“诡辩。”
纵然伶牙俐齿又如何,是能改变眼下的处境,还是孤苦的人生?
但赵令仪不以为然,她神情漠然的好像跳脱于三界,声音也带着一丝的飘渺:“金先生大可把与自己相对论的言谈都看作是一种诡辩。反正人只认为自己是对的,凡是与自己相对的,便都是错的。”
金玉锵不停地笑,他自问也是伶牙俐齿之人,偏偏被这个少女堵的哑口无言,有些玩味道:“可你天生便是祸国之相。”
“那又如何?谁给你红口白牙一张嘴,便定了他人的人生!”赵令仪眼睛一挑,无端生出几分凌厉与憎恨。与一向以柔弱示人的她,大相径庭。
金玉锵瞧了好一会儿,目光落在那朱樱一点的唇上,眼神有些迷离,最终笑笑,自顾自的走了出去,摇头晃脑道:“有意思。”
只是那背影,多了几分萧瑟与凄然。
每个人总有些唏嘘的事情,有结局的是故事,没结局的是人生。
赵至隼起身便跟了出去,不知是去送人,还是想避开妻女之争。却不想,金玉锵手一拦,表示自己离开。
赵令仪垂眸望着自己脚尖的一寸前,对于别人的事情,她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兴趣。
公孙夫人没想到自己请来的人就这么轻易地被打发了,暗骂一声真是不争气,却也知道,这局是自己输了,她不甘心,抽出帕子,眼泪顺势流淌了出来,拭泪道:“妾身福薄,只为老爷生下一子,也去了,实在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若是老爷能开枝散叶,妾身九死不悔,想必大姑娘和妾身的想法,不谋而合。”
赵志隼蹙眉,似乎隐隐有些被说动的意思,沉吟片刻,说道:“不如,先去道寺寄养……”
在府邸,公孙氏只能耍一些手段,如果出了府门,令仪确定,她半个钟都活不了。
不由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的道:“其实母亲若是未家中子嗣少而忧心的话,也不难,只要给父亲纳两门妾室。毕竟女子四十不育,母亲半老徐娘,纵然父亲有心,也是无力。”
既然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反正父亲不会维护自己。
与其定位在寄生上,不如相互利用。
公孙夫人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怒斥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怎么说出如此不知羞耻的话!”
赵令仪挑了挑眉,瘦弱的身躯却笔直的很,犹如坚忍的树干。任由风吹雨打,俨然不动。
沙哑的少女音有种别样的风情:“母亲在外人面前,怂恿父亲将我送走,难道不怕让人误会?是母亲容不下家中子女,才导致父亲只有一子。早夭之后,后继无人!”
“够了!”赵志隼眼眸幽深,这个女儿,怎么有些不一样了,“胡言乱语,忤逆嫡母,当真给我蒙羞,还不快退下?”
“反正有不知羞耻的罪名,也不差忤逆这一条。”赵令仪也不退下,也不坐下,就这么直直的望着父亲,“只是有一点。我是赵家的女儿,所有的罪名在到我身上之前,会先落在赵家身上。父亲母亲若不想家族蒙羞,在斥责我的时候,还是掂量一下措辞比较好。”
“你在威胁我!”
“是父亲在威胁我的生命安全。”她坦荡荡的望了回去,无惧无畏,“父亲对于母亲说要将我送走这样的话不闻不问,我赵家先祖在天有灵,见赵家由一个后宅女子做主,残害子嗣,岂能安稳?”
话说到这,已经是揭开了全部的遮羞布。
顿了顿,令仪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父亲的女儿。”
血脉相连,就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
赵至隼凝视着女儿,昔日懦弱的她,已经改变了全部的样子,越发的有……她生母的样子了。
将来有没有子嗣,终究还是一个未知数。
所以眼前这个少女,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这是他脑海之中,闪过的想法。
公孙夫人气的胸前起伏,刚要斥责,他便抢先一步,一拍桌子,“你休要胡说,身为庶女,竟对长辈后宅指指点点,你的闺誉呢!给我下去,念在你身在病中,不予惩罚,赶紧回去闭门思过,三日不许出门。”
赵令仪微微一笑,转身便轻巧的走了下去。
这责罚看似是惩戒,未必不是一种维护,甚至是默认?
公孙夫人咬牙:“老爷,惩戒是不是轻了些。”
赵志隼瞥了她一眼,轻飘飘道:“夫人一片慈母心,想必也不忍责罚太重。”
两人之间,何尝不是暗流涌动。
来势汹汹,最后变成了虎头蛇尾。
不管几人是如何各怀心思,终究是落下的帷幕。
然而战争,方才刚刚开始。
一步一步,步伐及其的缓慢,她是刻意的。因为想要看清院内的一切,随着目光触及到了每一个地方,一切记忆里的回忆,都渐渐苏醒,展现在了眼前。
记忆和眼前,重叠在了一起,她有些恍惚,脑海之中的记忆,是黄粱一梦,还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是真的,那么就是在这年,无助的她,遇见了他。入太子府成了侧妃,之后成了贵妃,看似极大的荣耀之下,是无尽的寂寞。
她心头一痛,捂住胸口,燕飞有些着急:“小姐,您怎么了?”
赵令仪勉强的笑了笑:“没事,我有点饿了,你去帮我取点吃食来吧。”
燕飞犹豫了一下,将她搀扶着回了房间,然后便退下。
没了人之后,她反而轻松了许多,站在窗户边,若有所思的看着院子。
外边的风,萧萧瑟瑟,门口一片残花败柳,满地残枝。
原本应该打扫院落的婆子婢女们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不关心,只是盯着落花,却并未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感受。
花开的好,便多看两眼,不好便不看,物伤其类的感性,似乎随着时间的磨灭,彻底消失。
“嘎吱——”
门被推开了。
赵令仪头也不回道,盯着那枯枝败叶,淡淡的说道:“膳食放那,我不饿。”
“饿了,我也没吃的给你。”那一声男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她飞快的回过头,只见金玉锵懒散的靠在门框边,红色的衣摆被吹的飞扬,他整个人如同盛开的枫树,展现的夺目的气概。他明明没有笑,却又像是在笑着,眼中脉脉秋波动人:“你可知,我算命十载,从未错过?”
赵令仪摸了摸手上的白银缠丝双扣镯,冷笑道:“不知,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
他面不改色道:“哦。我在离开的时候,迷路了,就来到了这。”
神经病。
赵令仪笑了笑,吐出一个字:“滚。”
真是固执,金玉锵惋惜的摇了摇头:“你命该如此,我改不掉。”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但都无所谓。
前世的祸国妖姬,已经重生。蝴蝶的翅膀扇了一扇,将是遮天蔽日的改变。
金玉锵有些不甘心,“我知你命,为何不能改呢?”
他像是在问人,又像是在自问。
像是在和别人较劲,又像是在和自己较劲。
他觉得这个问题很有道理。
既然知道,为何不能改?
他不知道从哪生出来一股气,上前拽住她的胳膊,嘴角漫不经心的翘起,说出来的话却是生冷无比:“若我将你掳走,只怕也没人会说什么。所以你的命,我还是能改!即便是你死在我手里,命,也是改了。”
赵令仪脸色一变,没想到此人这般胆大妄为。
刚要高呼,就发觉房梁之上翻下来一个人,那人身高七尺,一身黑色劲装,行动却如猫一般,没有丝毫的声息,却给予敌人,最猛烈的打击。
他眉目疏朗,薄唇一抿,有力的手臂一挥,一下子便将金玉锵打倒在地,后者几乎是哼都没哼一声,软塌塌的躺了下去。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神棍就会欺负小姑娘。”
赵令仪死死盯着他,这张脸,她做梦都不会忘记。
剑眉入鬓,眉若朗星,英俊的面容引来京都少女们的追捧,对于赵令仪来说,却是噩梦。她的眼中,是无尽的憎恨。那是下意识流露出来的痛,疼的人无法呼吸。
此人正是程伯庸,后来的兵马大元帅,下令将她凌迟之人。
他误以为那目光是面对陌生人的恐惧,摆手道:“我没有恶意,你别叫。”
赵令仪抿了抿嘴,也不说话。
程伯庸只以为她是害怕,也不在解释什么,只是道:“你记住,离当今太子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