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皇帝,如今还只是太子。她微微一蹙眉,却还是不说话。
如今尚且还摸不透来人的意图,还是谨慎些的好。
他挠了挠头,心道这人根本没法交流,想了想,忽然怒目睁圆,吓唬道:“如果离太子近了,就把你扔进蛇窟里,听见没有!这是太子殿下说的!”
赵令仪垂着头,无语的抽搐嘴角,这是把自己当小孩一样吓唬了?
在抬首时,那人已经无影无踪了,包括地上的死尸。
外边的花已经满地残枝,被风吹乱,却吹不走。
好像从来都没出现过,仅仅是梦一场。
令仪的眼眸幽暗,他为何要来警告自己,毕竟按着如今的路子,两人应该是素不相识的。
难道,他认识自己?
不对,如果他也是重生之人的话,那么依着这位的性格,肯定会将自己扼杀在摇篮里。
风声仍旧在呼啸着,让人从心底的升起不安的情绪。
……
作为一个男人,赵至隼有野心,有耐心,诺大的公孙家,才是他忍耐公孙氏多年的原因,但随着公孙家的逐渐没落,这份忍耐已经抵达了尽头。
一个女人妄图用权势欺压一个男人,得到报复的机率是百分之百的,何况是赵志隼那种睚眦必报的男人。
她老了,唯一的儿子死了,只要公孙家稍显没落,就在无翻身之地。这样清楚的认知,让公孙夫人极为惶恐,她把这一切的恐惧,转化成了毒怨:“若非赵令仪那个小贱人,我儿怎么会死?她不死,我便是死都不能瞑目!可恨,老爷竟然为了个庶女,与我为难。”
陈嬷嬷眼珠子一转,低声道:“夫人不能动手,不如让别人。左右膝下寂寞,养个亲戚家的骨肉,聊以慰籍。到时候两个小孩子不和,闹出什么事情来,也是没没法子的事。”
公孙夫人眼睛一亮,诡异的笑:“小贱人,迟早要了你的命!”
她狰狞的面容,更像是被乌云所笼罩的天空,阴暗而可憎,那淡淡的繁星,透着暗淡的光芒,仿佛即将要被乌云所吞噬。
遮天蔽日,连月亮的光辉,也要被渐渐地吞噬掉。
这场雨来势汹汹,冲刷着地面,在天空与地之间拉出一道长长的幕帘,闪电划过,留下短暂的明亮。
直到早上,还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长廊都湿了一片,赵令仪掀开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只摸到了一丝潮气。
冰冷的身体,似乎捂不热被子,赵令仪捧着汤婆子,便起了床。
燕飞去打水回来,将铜盆放在下,洗了一个手帕,给她擦手,神情有些郁郁道:“大小姐,听说夫人将公孙家的大小姐接进府了。”
脑袋上且有一丝浑沌的赵令仪闻言抬了抬头,并不意外,轻笑道:“有意思。”
逐渐没落的公孙氏竟然突然出现了一个前世根本没有出现的禁卫军统领,赵府来了一个公孙小姐,这和前世截然不同的剧情,实在是让人觉得有趣。
未知的,才是值得期待的。
她在修养了三四天后,身体已经好转,绮若苑那边已经明里暗里来了好几次,示意她去请安。
今日推脱不过了,便要去给公孙夫人请安,或者说添堵更恰当。
赵令仪笑的温柔。
这一路上,能感受到秋风,拢了拢织锦镶毛斗篷,方才微微好转。
燕飞扶着她,神色有些不愈,小声不平:“寻常人病了,也要休息半个多月,小姐秋日里头落水,才休息几天啊,就硬是叫人请安。”
“她不就是为了折腾我么。”令仪不以为然,拍了拍燕飞的手,示意她别在说了。
隔墙有耳,被抓住什么把柄,就不好了。
刚到绮若苑门口,便被守门的丫鬟拦了下来,此人穿着富贵,像是小门小户的小姐一般,头上戴着两个绞丝喜鹊银钗,眉宇间有些刻薄与姿色。她唤作碧色,公孙氏的亲信,性情泼辣,府邸里的人都有所耳闻,此刻她敷衍的行礼:“夫人还没起,请大小姐等候。”
如今的天已经凉了,墙角的野菊盛开,黄菊枝头生晓寒。桂花越过院墙,洁白的花朵,更添冷冽,那清香随着空气吸入,人整个都精神了起来。
就这么在院子外吹冷风,别说是生病刚好的人,便是好人也会吹坏了。
燕飞脸色有些难堪,咬了咬下唇,带起一丝笑意,上前道:“碧色姐姐,请您通融一下,让我们小姐去正厅里候着。”
“可是夫人还没起呢。”碧色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视线划过赵令仪发髻上的珍珠碧玉簪,其意思不言而喻。
赵令仪柔柔一笑,从头上抽下来,递了上去:“你辛苦,一点小小的心意,收下吧。”
送出去的东西,她像来是喜欢连命一起收回来的。
碧色立即抢了过来,心中不屑,还小姐,也就头上这东西有几分价值。她正要讥讽两句,忽然瞧见远远来了一个少女,螓首蛾眉,唇红齿白,头上的珠翠,闪亮夺目。一身云霏妆花缎织的海棠锦衣,婀娜多姿的走来,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
她哪还有空理会赵令仪,快步迎了过去,赔笑道:“小姐可来了,夫人刚刚还念叨呢。”
想来,这就是那公孙家的小姐,公孙云旗了。
燕飞屈辱,低声道:“连谁是府里的正经小姐都分不出来,还碧色,分明是眼瞎。”
赵令仪拍了拍她的手,含笑道:“进去吧。”
这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本来,也是个强者为尊的世道。
既然她生而弱,便要想办法强下去。
款步进去,只见正厅内铺着如意纹地衣,踩在上面,人轻飘飘的如在云端。
一排排的石青撒花椅搭后,是端坐在上首榻上的公孙夫人,她此刻捏了捏眉间,一脸疲惫与不善:“大姑娘来的倒是早,吵的我连早觉都睡不好。”
“给母亲请安。”赵令仪行了个礼,不紧不慢道:“往日里,兄长起的早,母亲便也起的早,所以请安都来得早。令仪只记得兄长在时,浑然忘了,如今兄长走了,母亲便不睡了。”
公孙夫人被戳了伤疤,眼中冒出熊熊怒火,刚要起身呵斥,一个少女的娇声便响起:“嫡庶有别,庶出的妹妹对嫡出的哥哥这般敬仰,想来也是姑母教导有方,后宅才能和睦。”
公孙云旗徐徐走来,柔美飘逸,行礼请安。公孙夫人笑着说无须多礼,她落坐于公孙夫人下首,露出端庄一笑:“这位便是萧姨娘所出的大姑娘吧,模样倒是随了母亲。”
这年头,妾侍就是狐狸精的代名词,她说自己像母亲,无非就是在说自己长了个狐狸精的样子。
赵令仪不恼不怒,径直坐下。
公孙夫人脸色一沉,阴云密布:“大姑娘好生没规矩,给长辈行着礼,怎么突然起身?”
她一脸吃惊道:“我以为,母亲不重视规矩呢……”
“赵府深宅大院,怎么可能没规矩!”公孙夫人厌恶道,“果然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累赘,姨娘妾侍,生不出什么好人来。”
赵令仪面色不改,点头道:“母亲说的是,可是……”
她话锋一转,望向公孙云旗,冷笑道:“母亲不是也没教好人么?我与公孙姑娘是主人与客人的关系,身为客人,她不曾见礼,母亲却恍若未闻,这是其一。公孙姑娘说我模样随了母亲,可我生母是萧姨娘,母亲一词只能说公孙夫人您,她言语不敬,出言冒犯,母亲却不训斥,这是其二。公孙姑娘养在赵府,母亲却不严加管教,致使其没规矩,这是其三。这三点,我可有半句说错?”
场面一静,落地一根针都听得见。
她嘴角微抿,面容柔和,脸上尚且有一丝稚嫩与苍白,就是这样柔弱的少女,却说出一番辛辣的话。她的坦然,无谓,就像是一股清泉,又随时可以变成海洋,覆灭一切。
公孙云旗眼睛暗了暗,“早听闻姑娘伶牙俐齿,可是这字字句句,难道不是顶撞长辈么?”
赵令仪微笑着反问:“敢问君王可尊贵?”
公孙云旗垂首,以示恭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然尊贵。”
“是了。君王尊贵,然而古代尚且有‘邹忌讽齐王纳谏’,被称为是忠臣良将,如今我实事求是,为母亲纳谏,有何不可?”她笑着问,清眸流盼,嘴角翘起,别有一番风清云淡:“兄长在时,自有兄长劝谏母亲,兄长不在了,自然要我这女儿来接替。”
不动声色,戳人最痛的地方,方才是正道。
公孙云旗一时说不上话,期期艾艾,脸有些红。
公孙夫人握紧拳头,冷笑道:“大姑娘竟是这般的惦念清儿?”
令仪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一叹,眼中蒙上一层薄雾:“骨肉至亲,哪有不惦记的道理。我这头上的珍珠碧玉簪……”
她脸色一变,噌的站了起来:“我的发簪呢,可是掉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