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王尧笑得特别厉害,边笑边吐出一股才气,气息自然的凝聚成了一把剑,这股剑意冲着战意边撞了过去,两相抵消一下,便什么都没了。
不时发出轰隆的一声,直引得别人去看。
“今儿个多谢你的诗句,明儿个你在去了之后,如果有什么麻烦,就报上我的名字,这也算是送你的小礼物。”王尧本来年纪就不大,如今这般癫狂之下,越发显得青神俊朗。因为身在官职,就是进士出身,也许是成名太早的缘故,身边的人都是一些像是院士这样年纪大的人。
但实际上呢?此人啊,年纪还真就不大。
如今这样子,倒越发有了青年人的样子,没了那些故意装出来的沉着稳重,反而越发的像这个年龄阶段该有的人了。
院士在一边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心里止不住的心疼。
没有这儿媳妇,难道连诗句都没有了?
都怪自己手太慢,心不够狠:“我的乖乖儿媳妇哟,我那儿子生得特别俊,像了他母亲,你可要看在我儿子的面子上,帮帮我这个公公吧。快去把那首诗抢回来吧!”
赵令仪被一口一个儿媳妇的叫着,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推辞了一句,转身便往车上爬:“这种事情我怎么往回要,况且我还要去报名,只怕再不去就要晚了。”
院士还是有些不甘心,将人拦住:“咱们再商量一下婚事吧,我的儿子真的特别好,你要是觉得我儿子太笨,至今没有过童子试。其实不瞒你说,我还是有侄子的,那个比较聪明,就是年纪小了一点,正所谓女大三抱金砖,刚刚好。”
赵令仪听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在车子里,当真是无地自容,一个劲儿的挥手告别,也不再说什么,只等着人赶紧走。
那两人嘀咕了半天,都是在咒骂王尧,仍旧不解气,最终一甩袖子,定下了决定,决定去王尧家住上两天,先把人吃穷了再说。
车子在缓步行起的时候,赵令仪的耳朵,还能听到两人的抱怨,当真是老小孩,小小孩啊。
马车平稳地晃动着,赵令仪掀开芙蓉织锦帘拢,露出了一截皓腕。窗外的细雪蜻蜓点水般掠过,落在她粉红团花的衣袖上,一触即化了。山雪空蒙,树影由远及近交迭更换,隔着茫茫的雪絮,前路也看得不真切,只余一片影影绰绰的蓝。马车偶尔颠簸一下,赵令仪鬓边的金饰就随着飞雪簌簌散开,荡漾出一尾流霞灿灿的金光,如浓丽花钿在眼角绽放,衬得车内少女的面容欺霜赛雪,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少女懒懒地瞧着窗外,唇色如蜜,倔强的抿着,使得艳丽的五官平添坚毅之色。如今的皮囊虽然还稚嫩,新鲜的像是荷叶上的朝露,但按照心智来算,她赵令仪已经实打实的二十多岁了。
想想院士调侃的那句“女大三抱金砖”,赵令仪真是啼笑皆非,若是真认了他的话,自己岂不是要揣满满一怀黄金?
还是不要老牛吃嫩草了。
正义的赵家小姐如是想。
马车拐了个弯,山重水路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从醒来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厌弃,不是对生的摒弃而是环境再一次让她如履薄冰。
既然上苍又给了她一次活的机会,那怎能辜负了上苍的一片好意。
孰是孰非天有论,步步为营生存道。
想着当时醒来时,便被一双冰冷的手掐住喉咙,犹如难以摆脱的命运,可是如今,她一步步走了出来。
重活的路上就是一条新鲜的大路,虽然前面充满了荆棘,那她也要披荆斩棘,为心底那冰寒之地。
赵令仪想想觉得心头一冷,口中喃喃的说道:“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书院如今便是那活水的源头。
想着在书海里呆上三年,那墨色生香的感觉充斥着神经大脑,不由得在心中荡起了一阵涟漪碧波,一点点荡涤着心中那不快的地方。
冬雪之后,该是春了吧。
赵令仪收紧手指,微凉的雪粒融化于掌心,就如心里的坚冰,也在等待着消融。
这时马车突然停住了。
赵令仪微微一怔,探出头往车帘外望去,就看前面一匹高头骏马拦住了去路。
马上端坐一人丰神俊朗,在拦下马车时跳下了马匹,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向她的马车走来。飘逸飞扬的细雪缠绵迷蒙,那人的靴子是亮烈的赤红,云纹图案在雪地里熠熠生辉。
落在眼中便有些发烫,赵令仪心头一跳,怕被灼伤一般移开视线,下意识的便撂下了车帘。
虽然没看见脸,但她知道,是那个人。
深吸一口气,攒在掌心的手指已捏的骨节发白,她不知道此时这个人出现在这里是想做什么。可她又隐隐觉得,她猜到了。
她并不讨厌这个人,但却恨他。
只消一眼,前世那种锥心刺骨之痛便浮现上来,血肉破碎的声音犹然在耳,漫天血色之中那个人低垂悲悯的眉眼,是一片死寂前最后的画面。
她不想再见到这个人,不想再回想那凛凛寒光。
然而兜兜转转,总能与这个人撞见。
赵令仪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自己拼命想要摆脱镣铐,却摆脱不了打造镣铐的人。
我命由我不由天,可人之渺小跟命运比起来,无异于蜉蝣憾树。
赵令仪闭上眼睛,牙齿咬出嫣红的唇上,留下一个浅浅的月牙印。
但是这条路她走定了。
神挡杀神,佛挡……便杀佛。
“赵小姐,在下程伯庸,能否下车一叙?”
那个人有节制地停在不远处,隔着一段距离,飘飘扬扬的飞雪中声音有些飘渺,倒是一贯的低沉有力。
虽然是问句,语气中却没有什么商量的诚意,这个人吃定了她的样子还真讨厌。
无事挡路,准没好事。赵令仪在心里默默腹诽。
隔着车帘赵令仪说道:“原来是程世子,按理说小女应该下车,可是我急着去学院报名,还请世子勿怪。求学之道,勤为始也。”
说着便对马夫说,“走吧。”
“赵小姐且慢,我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
程伯庸轻笑,像是在逗一只小猫儿,又走近了一步。
他这一说车夫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赵令仪口中的世子一词,分量太重。
权力永远是一把无形的枷锁,下至走卒商贩,上至皇亲国戚。
赵令仪简直要被这个人的厚脸皮打败了。
她张了张口,最终只能磨牙霍霍的憋出一句:“请世子长话短说。”
程伯庸倒是不避讳,大咧咧的走过去掀开车帘,见赵令仪挺直脊背坐在马车内,抓着手里的帕子,面色苍白的几乎透明,两汪黑幽幽的眸子直直地看过来,让他呼吸有些凝滞。
“你很冷吗?”程伯庸停顿了下,有些不自然地将话里的关怀隐去,“怎么脸色这么苍白,车里难道没有取暖的火盆吗?”
赵令仪眉眼轻抬,见今日的他穿着栗色的织锦劲装,巴掌宽的腰带系在腰间,使整个人看着英姿飒爽。
那披在身上的藏蓝色英雄大氅随着寒风而过,猎猎作响,给他添了一丝潇洒文雅。
只是一双狭长的凤眼盯着赵令仪,目光灼灼,给人极强的威慑力。
“程世子多虑了。”赵令仪垂下眼帘,细密的睫毛轻轻扇动,“这车帘突然的打开,我只是一惊而已。”
而这句话的潜台词则是你把我吓到了。
程伯庸一笑,“那倒是本世子唐突了,还望赵小姐莫怪。”
赵令仪有些无奈地舒了口气,这话是画了一个圈又回来了。
“程世子有事?”
赵令仪还是淡淡的问着,话里边却透着无比的生分。
程伯庸对此似乎见怪不怪,只拿眼睛盯着赵令仪看,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的皮囊,看透七魂六魄一般。
赵令仪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但面上依旧保持着镇静,轻轻一个万福道:“程世子为何这般看我?”
程伯庸露齿一笑,他本就生的俊美,眸色浅淡,在细雪中莹润如琥珀。虽然依稀可见未来的跋扈与傲气,但是少年人的面部线条总是会柔和一些,没有前世那般咄咄逼人的杀意了。赵令仪在他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不禁微微有些失神。
程伯庸用手拂去披风上绵绵的细雪,一面装模作样的左右打量着赵令仪,嘴里悠然自得的调侃着:“我只是看你仪表是否妥当。要知道星空书院是最讲究规矩的地方,这穿戴礼仪首当其冲。所以我替你审视一番,毕竟我的眼睛比铜镜亮堂。”
赵令仪口齿轻轻的碾过,发出自己耳畔才能听到的磨牙声。
对方的审视她哪里不明白,不想引起过多的猜疑,也想尽快的抽身而去,于是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那我倒是要多谢世子了,若是世子没事,小女子告辞。”
赵令仪刚想跟车夫打招呼,却听程伯庸在那说道:“等下。”
他将人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