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仪回过头去,看见对方含着笑意的眼睛,在薄雪中异常明亮。
程伯庸向不远处招了招手,一直安静等候在那里的随从便捧上一个小巧玲珑的盒子。
程伯庸接过来便放到了车上。
赵令仪眉头轻皱,“世子这是为何?”
程伯庸漫不经心地道:“给你准备了一些书写用具,算是对你进入星空学院的一种庆贺。”
赵令仪看了一眼那个木盒子,自从这个东西放在了车上,便有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儿,那是金丝楠木独有的味道,而且还不是新料所有的药香,而是久沉下来的幽香,也就说明了这个小小的木盒是收藏久远的东西。
“谢谢程世子。”赵令仪唇角微勾,“不过小门小户出身简陋,用不了这么金贵的东西。世子还是收回去吧。”
无功不受禄,这世子府的东西价值千金,哪是那么好收的?
马车驮得起她赵令仪,驮不起这个特地送来的盒子。
她赵令仪是个烫手的大山芋,这盒子就是个烫手的小山芋。
程伯庸一眼就看出赵令仪又在弯弯绕绕了,一摊手,眉尖一挑:“里边并没有给你装什么名贵的笔墨纸砚,毕竟你是去学习的不是去炫耀,而我暂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东西来装这些,便用了这个楠木的盒子。”
看赵令仪略有迟疑的样子,程伯庸倒觉得新鲜。见惯了这个少女运筹帷幄的样子,第一次见到她不知所措的时候。少女望过来的眼睛清澈得很,教人看了不知不觉就有些心软。
“买椟还珠这个典故你听过吧?”程伯庸哑然失笑,敲了敲车窗,“只有嫌弃木盒子的,没见过嫌弃金盒子的,赵小姐真是别具一格。”
对方言辞恳切,倒显得赵令仪度君子之腹了。
“接着。”
程伯庸从窗外抛来一物,正好落在赵令仪的衣袖上。
赵令仪定睛一看,是一把明晃晃的钥匙,做工精致古朴,尾端刻有一个祥云的花纹。这光滑冰凉的钥匙握在掌心,拒绝的话是真说不出口了,赵令仪只得微一点头,将那钥匙收入袖中,细心地藏好。
程伯庸却说道:“若你将来能考中秀才,也许我会给你备一份厚礼的,毕竟你这后边还有举人试、进士试,如果你都能考中如进童生试般独占鳌头,那本世子绝不吝啬再备几份大礼,所以就看你的本事了。”
“你对我读书的事为何这般在意?”
赵令仪深深的看着他。
对方闻言有些怔仲,仿佛一时之间找不到恰当的词语。
可赵令仪依然有话说,“自古便有女子,无才便是德,而我朝虽然鼓励女子读书,但也没见过几之人如此上心,世子这是为何?”
被追问了两句,程伯庸才说道:“读书使人明智,至于那句无才便是德,你必知晓其中意思,所以你不能侍才傲慢。”
程伯庸说着眉下淡淡的一锁,只希望自己所做不能是以愿为。
“那小女子谢谢了,这礼物我收下,心意我也感激不尽,愿成世子所言,我能步步得中独占鳌头。”
看着赵令仪不带任何杂质的清澈眼眸,程伯庸道:“让你在风中站了这么会儿,冷了吧,那就上车吧。”
一听这话赵令仪是如蒙大赦一般,便往车上去,可身后的人悠悠的又说了一句,“做最好的自己,不做别人的附属品,等你考中了秀才,我再来为你庆贺。”
随着车帘的慢慢放下,赵令仪是一笑,什么时候?她竟然入了他的眼,还等着为自己屡次殿试庆贺,这是给自己加油,还是给自己暗示?
是说自己除了考试是正途,其他的道路都不可行吗?
果然行走起来的车帘外,程伯庸的话又透过车帘传了进来。
“记住我的话,远离太子殿下。”
这样的话又一次重复在耳边,直到哒哒的马蹄声远去。
一切都已经远去,自己不可能重蹈覆辙,而这个时常在耳边提醒自己的人,也是怕她再走老路吧。
可是这个刽子手又凭什么在乎呢?
赵令仪无法理解程伯庸。
闪着寒光的刀锋,支离破碎的血肉,众目睽睽之下被受极刑的屈辱,不过是因为那一声令下。
那样的痛苦,不是刻骨铭心能够比拟的,更不是一个痛恨所能诉说的。
往事不堪回首,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满盘皆输的滋味,自己已经尝够了。
所以无论对方提醒不提醒,对于太子永远都会是一个绝缘体,绝不会主动的去触碰于他。
透过了车帘,看着那行走在风雪中的人,也想起了当初他怜悯的目光。
屡次的试探,屡次的嘱咐,让赵令仪更加确信,这人就同自己一样,害怕命运这条毒蛇随时会缠上每个人的咽喉。
随着远处的人一点点的变小,赵令仪眉眼低垂,她慢慢放下了车帘,喃喃的说道:“画鬼最易。”
若是真要面对曾经的一个赵令仪,彼此之间还能这么平和吗?
看着脚下这个散发着幽香的木盒,她马上确定了自己的说法,这将永远是自己心头的一个秘密,任谁都不能诉说的,哪怕知晓对方的一切,也要懵懂处之,否则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思虑至此,赵令仪眉头轻蹙,牙齿咬在唇上,隐隐约约中总透着一丝后怕。
程伯庸的步步紧逼,自己也不能目不见睫,靠近或疏远,都是在家族势力的漩涡中游走,对方有意结交自然不是一件坏事,可是若走得太近,就会招来猜疑。
树大招风,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赵令仪还不想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
所以她又看了看那个木盒,刚刚没有撂下帘子所以闻到的是一股淡香,而现在却是一股幽香沁人心扉,原来这东西随着温度的升高气味也越浓。
赵令仪不由得深呼吸一下,刚刚还有些烦乱的心,此刻只剩下了平和。
随将它轻轻的拿起放在了腿上,别说看着木盒不大,还稍稍有些分量。
这般拿着便想起程伯庸的话,那就是东西不大好携带,可是这东西,到了一个男子的手中,也许是轻轻一物,可如今把它放在腿上她都觉得有些沉,更何况这还在车上,若是行走间拿着真是多费力气。
所以赵令仪打定主意不带着,回头让车夫捎给燕飞就好了。
打定主意后她突然萌生了想看一看的想法,于是打开了锁,眼前规规整整的摆放着学习用具。
要说前辈子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偏偏学习上的东西不怎么走心,所以眼下看着这些用具也觉得新奇,便一样一样的往外拿,放在了旁边的小几之上。
这先入手的是玉器所制的镇纸,材质精良造型别致,除了表面刻有的梅花栩栩如生,就是侧面的一行小字,使得这一对镇纸是独立成幅,在书、画、文辞、雕刻集于一身,再细看侧面龙飞凤舞的字,写的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赵令仪看着嘴角微扬,这本是上—日晷引来的一句话,如今刻在了镇纸之上,是提醒自己珍惜时间吗?
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
赵令仪垂手放下了这对分量不轻的镇纸,接着便看到躺在里边的笔筒,笔筒里边还放着几支上好的狼毫笔,她轻轻的拿了过来,握在自己的手中刚刚好。
赵令仪微微一笑,这样的笔筒怕是特制烧成的,因为有些过于的小巧了。可即便是这样,却不失上边的画功,就见这一面画着翠绿的竹子,另一面恰巧有着飞鸟,仿佛这鸟在穿林而过一般。
如此的栩栩如生,若是放在案头,一定会平添一种高雅之气。
赵令仪看着打心里还真就喜欢上了。
不过漂亮的东西都是危险的,所以她又将这东西放在了小几之上。
接着拿出来的是一个典雅的瓷笔洗,成莲花型看着雅致精美,造型饱满釉彩鲜亮。
果然有着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美态,这就是荷花给人的特性,无论是真实的还是描绘的,都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赵令仪有点惊异于这物件的精巧了。
放下了笔洗,往里边再瞧,拿出来的便是两样东西,同样都是白色的玉器,一个水孟一个磨床。
这水孟旁边还挂着一个玉质的小水勺,昭示着那盛水数滴积水成渊的雅趣儿。
而这个墨床的选择,似乎在说她不要乱放东西,污染他物,就好比她上次的童生试,若不是因为污染了卷面,差点就与魁首失之交臂。
看完了这些东西,本来以为不会再有它物,但却在下边看到了一个胭脂盒,是那种盛着珠粉的盒子,但眼下看着于笔墨放在一起,赵令仪想了想应该是色池盒。
因为对方绝对不会送她胭脂的,因为那样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看完了这些东西,她又一一的收了回去,只是摆放的次序有些错乱,居然还剩下一样,倒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