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仪还在微微发愣,已经有人拉着她的衣袖,招呼着她在花灯簇簇的河流边坐下。
这是围绕着白玉桥的一条溪流,穿过整个园子,虽然不宽阔,但胜在意趣别致。溪流两旁堆叠着高低起伏的假山,下面是青翠的草地,文人们席地而坐,衣衫被风吹得翩然而起,恍若谪仙。
赵令仪是第一次参加翠羽宴会,但文人们却没有对她有半分生疏之感,大家都笑嘻嘻地唤她赵榜首,跟她轻松的开着玩笑,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主持活动的那个白衣书生坐在最上首的位置,从托盘里拿起一个银盏倒上酒,便轻轻地将酒杯放进河流里。
浅碧色的河水缓缓地流动着,酒杯慢慢地飘向了一个面容稚嫩的紫衣少年。少年拿起酒杯,往对面看了看,他正对着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眼神凌厉的中年男子。少年认真的想了一会,才犹犹豫豫地道:“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
这两句诗作得生动诙谐,众文人也循着目光看去,见那中年男子正一脸郁闷的表情,两条浓密的眉毛也跟着拧在一起,看上去十分滑稽,不由得对着那男子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宴会的气氛被推向了一个高潮,刚才作诗的少年又把酒杯重新放入河流当中。
酒杯慢慢的飘向一位少女,少女拿起酒杯,对面是一个身材略胖脸上看上去有些猥琐的青年,少女笑了笑说道:“彼其子兮,硕大无朋;彼其子兮,硕大且笃。”
少女说完,有人调侃道形容的非常好,四周的文人大笑,那略胖的青年满面羞红,连忙将自己的目光从少女身上收回来,尴尬的挠了挠头。
酒杯被少女放入河流中,慢慢的飘向了赵令仪。
天边红霞未退,廊桥华灯又起。
璀璨的灯光倒映在一池碧波中,像是浸满了一颗颗流光溢彩的琉璃珠子,那银色杯盏顺着水流蜿蜒着飘过来,便如同一弯姗姗来迟的新月。
杯盏飘到赵令仪面前停了下来,她微微一怔,将那个酒盏端了起来,下意识地望向对面的人。
楚月关也正好投来目光,见赵令仪在看他,便微微颔首,示意她不用紧张。
赵令仪认真的看着他,青年坐在河流边,一袭青衫淡雅恬静,袖上的青鸾图案在霞光灯光照耀下暗彩涌动,仿佛活过来了一般。他的面容被灯光染上了一层柔和的暖色,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冰冷此时消融了三分,化作冰雪初绽的春色。
赵令仪呆呆地看着青年,那人生的一副扶风弱柳的模样,脊梁却是不曾弯曲过,即使在这种热闹喧嚣的场合,他也并没有放松自己,用最符合礼仪的坐姿静坐着。
赵令仪这时看见那人的唇角微微一弯,刹那间与他身后几枝横斜的紫薇花交相辉映,令人心头悸动。
“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
赵令仪鬼使神差一般脱口而出,看着楚月关轻声说道。
她这句诗一出口,周围便一片寂静,隔了好一会儿大家才如梦初醒,热烈地拍手叫好。文人们虽不如武将们喝酒划拳那般狂野,但表达起热情时也同样颇为激动。那个为首的白衣书生第一个称赞道:“好诗,好诗!没想到我大雍也能出这么一个才华纵横的女文人,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接着又有一个白发老翁接过他的话头,同样感叹道:“此诗清丽幽雅,完全切中主题又不失留白的空间,女娃娃有前途,后生可畏啊!”
赵令仪自是连忙谦让,轻笑着摇头道:“在座的都是风云人物,我一个小女子能坐在此处已是幸事,前辈的夸奖却是受之有愧了。”
“赵二小姐谦虚了。”白衣书生笑呵呵的道,从草地上拿来笔墨开始记录前面几人的诗句,刷刷笔走地不停,轮到了赵令仪这句时却写写删删,就是对自己的笔迹不满意,总觉得自己的字不够华美,配不上那两句秀丽娴雅的诗句,咬着笔杆子纠结了半天。
楚月关定定地看着赵令仪,方才她的诗句中将他当年高中探花时的雅号也嵌入其中,并且与整句诗浑然天成,教他不由得微微一震。他在心底里的确佩服这个心思玲珑的少女,只可惜……
楚盈思的死,注定了他们永远无法成为知己。
楚月关垂下眸子,隐藏住眼底的挣扎,恰逢白衣书生走到他旁边,将纸笔交给他,期期艾艾的恳求道:“楚院士你写的字好是大家公认的,方才赵榜首那句诗能不能麻烦你帮忙记录一下,小生这手抖得厉害,真怕毁了这千金一字的好诗。”
楚月关愣了一下,接过那叠雪白的宣纸,下意识地看了赵令仪一眼。少女却正好低头整理着裙角,跟他的目光错开了。
忽视掉心里那丝淡淡的怅惘,楚月关礼貌地冲那书生点点头,将宣纸在膝上摊开,拿起墨笔,开始记录诗句。
赵令仪整理好衣裙抬眼望去,恰好能看见楚月关在写字,一举一动都分外优雅,白皙修长的指节宛如玉雕,睫毛微微垂着,苍白的面容显出几分脆弱来。
赵令仪不自觉的将目光移开,因为看着这样的楚月关,她竟然有些难过。
那件事一直是她心里的一道刺,尽管楚月关从未开口提起,但她忘不了那日大雨中独坐在屋中的青年,和夏园中放在石桌上被雨淋湿的书卷。
楚月关这人极爱书,若不是悲伤到了心神恍惚的地步,又怎么会忘记将书卷拿回屋子里?
赵令仪胡乱的想着,却听见白衣书生惊喜地叫起来:“我就说嘛,让你来记录这首诗就对了,你的字加上这两句诗,简直绝配!不愧是京都第一才子!”
赵令仪也被引得循声望去,只见那白衣书生笑眯眯的将楚月关誊写的诗句拿起来摊开给大家看,一面摇头晃脑地赞不绝口。
赵令仪就在对面自然也看见了,那字体洒脱不羁,风骨绝世,她再眼熟不过,正是之前那宴会请柬上的字迹。
原来那个请柬上的字出自楚月关之手!
赵令仪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楚月关当时会指出那字体的缺点,原来不是他心高气傲,而是他在反省自己。
赵令仪不禁有些尴尬,自己岂不是错怪人家了,而且还当着他的面将那请柬看了又看,满眼痴迷,一定让楚月关受到惊吓了。
赵令仪这么想着,面上有些发烫,而此时酒杯又飘向了下一个人,又是一片欢声笑语。
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中,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得一声震彻天际的巨响,四周的砖瓦红墙皆轰然倒塌,旁边的树木更是折落下来,纷纷倒向人群,有的人躲闪不及,直接被砸的头破血流。
尖叫声划破园林,原本热闹的宴会一下子变成了修罗场,无数戴着黑色面具的魔族人从天而降,亮出手中雪亮的弯刀,开始大肆屠杀。
赵令仪才刚刚站起身,一个魔族人就从从她身后挥刀斩过,发出一道凌厉的破空声。
不等她喘息的机会,那个魔族人又劈下了第二刀。这一刀来得又快又急,赵令仪一个侧身躲过,却因失去重心而倒在树边,那个魔族人又来势汹汹地挥刀刺来,赵令仪咬牙从树旁的尸体上抽出兵刃,挡下这致命的一刀。
然而那魔族人周身一震,从弯刀上散发出一股强烈的魔气,将赵令仪团团包裹住,使得她犹如窒息一般,面色发白,再无力抵抗。
赵令仪睁大眼睛,只能看见迎面刺来的弯刀,闪着凛冽的寒光,这次她躲不过去了。
……
不过是隔着两道宫墙一个园林,白玉桥的另一边,宝华殿里却是载歌载舞,一片欢乐景象。
文人们在那一边的翰林苑里吟诗作对,余下的人则是在这里品尝美食,谈笑风生。
人影幢幢来往不息,灯光嘹亮,中央的台上还在表演着一个舞曲,上面的舞姬柔软而妖娆的在展示着自己的身姿。
而高台上面的一个台桌上,穿戴一身胭脂色石榴裙的公孙云旗拉住了旁边四处看望的太子,“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看着近在咫尺的太子,公孙云旗不禁在心中暗喜,她的选择果然是对的,与其跟着那些酸腐文人去园林里吟什么诗,还不如舒舒服服的坐在这里,结交些权贵来的实际。
再说赵令仪那丫头狡猾得很,方才在宫门外就是吃了正面硬碰的亏,眼下她得从长计议。
“是你呀,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我师父去哪了?”江绎心无端端被挡了道,心情有些郁闷,见到公孙云旗精心打扮过,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怎么参加个文人聚会都穿得跟花孔雀似的,还是他师父天生丽质。
公孙云旗见他东张西望环顾着整个大殿,眼神中满是急切,不由得暗自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