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华殿内丝竹声声,轻盈的红罗水袖随着舞姬的脚步而翩翩漾开,正是一曲江绎心以前最爱的《梅花三叠》。只可惜此时的他根本无心欣赏。
公孙云旗见太子转身欲走,漂亮的凤目中闪过一丝阴鸷,不动声色地往少年身上靠过去,恰好不偏不倚挡住他的视线,柔声劝道:“殿下莫急,他们那群文人最是争强好胜,怕是在里面论诗斗嘴呢,无趣得很,太子殿下不如在这宝华殿赏舞听曲,我想令仪表妹一会就出来了。”
江绎心斜斜瞥了她一眼,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哦?公孙小姐果然是细致入微,可本太子怎么记着你也是文人?你不去翰林苑那边,跑到这里做什么?”
公孙云旗不慌不忙,从宫女的金丝楠乌木托盘里斟了杯酒,雪白柔夷往太子身前一递,一双美目波光盈盈地看着他:“当然是这宝华殿的美酒太醉人,比起吟诗作对,臣女更想陪着太子殿下共饮美酒了。”
这翠羽宴会之所以声势浩大,不仅仅因为它是一年一度的文人集会,更因为它是一个由来已久的皇家盛典,大雍以文为尊,故而所有的皇子和百官都将出席。
公孙云旗早早打探到这个消息,便打算“守株待兔”了,只可惜被她视为“兔子”的江绎心却并不买账。
“原来如此。”江绎心也不推辞,坦荡荡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在面露喜色的公孙云旗耳边俯下身,用戏谑的语气说道:“那改日本太子一定奏请圣上,能不能赏赐公孙小姐五十坛美酒,让小姐在家中喝的痛快。那以后这宝华殿公孙小姐定然也不屑来了。”
少年唇边虽是带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将那空空的白玉酒杯放回托盘中,再不看公孙云旗一眼,拂袖而去。
公孙云旗的那些小把戏他早就看穿了,只是懒得说破,想着她跟赵令仪同属一脉,公孙家又有几分功劳,他便始终留着一点情面。可若是这公孙云旗把污糟手段放在赵令仪身上,他就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看着那个匆匆赶往翰林苑的少年背影,公孙云旗双目泛红,几乎要将银牙咬碎。她恨恨地环顾一周,见殿内的人无不是满面红光,欢声笑语,更觉得恼羞成怒,手指在袖中用力收紧,骨节咯咯作响。
一旁端着托盘的宫女见她脸色不对,瑟缩着想要退下去,却不小心踩到裙摆晃了一下,酒壶从托盘上滚落下来,正好溅到公孙云旗的身上,那宫女连忙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奴婢笨手笨脚,请小姐恕罪……”
殷红的石榴裙上染了大片酒渍,公孙云旗面色一冷,立刻倾过身子抓住那宫女的肩膀,手上用了力道,教那宫女吓得脸色发白。
公孙云旗看她紧张的样子,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嘴上却关切地说道:“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宫女吃痛,却不敢叫出声来,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急急忙忙地道:“奴婢没事,多谢小姐……”
“累了就去歇会吧,若是再打翻了东西,我可帮不了你了。”公孙云旗松开手,转而在那宫女的手背上拍了拍,便扶她起身:“叫什么名字?”
宫女受宠若惊地起来,战战兢兢的看着公孙云旗,怯弱地回答:“奴婢贱名怜儿。”
公孙云旗却对着她微微一笑:“好名字。”
她抽出袖中的一方丝帕,递给那名唤怜儿的宫女擦脸。
怜儿哪敢伸手接那帕子,只是公孙云旗强硬地将丝帕塞到她手里,她也脸色苍白地不敢拒绝。她忙不迭地收拾好地上的残局,便千恩万谢的磕了好几个头,退下了。
公孙云旗见她退下,唇角微微勾起,慢条斯理地走到大殿门口的一个太监身前,福了福身子,柔柔弱弱地道:“劳烦公公,刚刚有一个宫女将酒泼在我身上,便慌慌张张地跑了,我整理衣服的时候发现身上的贴身丝帕和一支金钗不见了,现在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生了一副和善温婉的面孔,此时眼圈微红,眸子里水光盈盈,便极具迷惑性,让人不忍质疑。
那大太监看她如此伤心的模样,又对他客客气气的,当下便打起了精神,安慰道:“公孙小姐莫慌,能不能给咱家描述一下那宫女的特征?”
“她低着头,撞到我就跑了,我也没怎么看清,但她逃跑时我听见后面的宫女叫了她一声怜儿。”公孙云旗垂着眼帘,似乎是在回忆,斟酌着语句道。
“嗯。咱家记下了。”大太监脸色凝重地点点头,对着公孙云旗郑重道:“公孙小姐放心,您丢的东西我们一定会尽快找回来的。让您受惊了,您快去歇着吧。”
公孙云旗谢过大太监,转身往殿内的坐席走去,唇边勾起愉悦的笑意。
她头上的蝴蝶簪子随着脚步微微颤动,闪耀着潋滟的金光,映照着她一双凤目更是凌厉逼人,哪里还有半分柔弱的模样?
公孙云旗眼波流转,又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一位青年官员的身上。
走了一个江绎心,她也不能空手而归。
她公孙云旗,有朝一日一定要将这些人都踩在脚底下,将她受过的屈辱十倍百倍地讨回来。
……
江绎心匆匆忙忙地朝翰林苑赶去,心头总浮着一丝隐约的不安。
等到一路上没有遇到半个巡逻侍卫,这种不安的感觉就越发浓烈。
为了兼顾文人的清静和宴会的气氛,翠羽宴会一直分为两个地方进行,文人们去翰林苑谈诗论赋,余下的人则是被安排在宝华殿欣赏歌舞。若是翰林苑那里头的文人玩的累了,也可以回宝华殿歇息。
可是江绎心这一路上走来,连零散的文人都没有看见,只有红艳艳的灯笼挂在树上,发出呜咽的风声,平添几分阴森。江绎心加快了脚步,在昏暗的石子路上前行着。
翰林苑离宝华殿隔着两道宫墙和一道拱桥,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江绎心越往前走越能感觉到那种死一般的寂静,令他汗毛倒竖。
等到他迈上那座白玉石桥,突然远远地瞥见有一簇红点,定睛一看却是星星点点的火苗,正以摧枯拉朽之势蔓延开去,在漆黑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心中一痛,眼睛都被这火光烧红了,立刻冲着翰林苑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去,连怀中原本给赵令仪带去的糕点团子掉在地上了也浑然不知,只不管不顾的往前跑着。
呼呼的风声从他的耳旁刮过,带着一丝刺痛,江绎心脑子里一片空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火光之中的建筑,浑身都是冰冷的。
他唇色发白,乌黑的眼瞳更是失神的望着前方,没有泪,也没有任何情绪。
他一向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此时却在心里向诸天神佛祷告,祈求在翰林苑中的那个人平安无事,哪怕用他自己的寿命来换,他也愿意。
终于能看见翰林苑的屋顶时,此时火势已经蔓延到附近的宫殿了,人声喧哗声此起彼伏,宫女太监们大喊着救火,绝望的哭喊声划破天际,听得江绎心心头一颤,几乎要栽倒在地!
“太子殿下?您怎么过来了?”有往外逃跑的太监看见了江绎心,惊慌失措地跪下行礼,不住地擦着脸上的冷汗。
“还不快去救火?”江绎心红着眼眶将他一把捞起来,眸子里掠过一丝杀气,咬牙切齿的催促道。
那太监吓得赶紧扭头去找水盆了,附近宫殿的侍卫也被火势惊动,匆匆赶来,见到江绎心站在这里,连忙上前劝说道:“太子殿下请回去吧,翰林苑突然起火,火势蔓延的很快,我们先护送殿下回宝华殿吧,现在这个地方很危险。”
“走开,我要进去。”江绎心只看见那侍卫嘴一张一合,根本无心听他说了什么,径直绕过那侍卫便要往翰林苑闯。
“太危险了殿下!火很快就会烧到外面来了,到时候连我们也只能撤退!”
为首的侍卫急急忙忙拦住江绎心,给身后的两个人使了眼色,便一起将太子护着往外拉,不让他前行一步。
“撤退?谁说要撤退的?翰林苑里的人怎么办,都不管了吗!你们要走赶紧走,我要去找我师父!”江绎心面色苍白,冲着身前的侍卫不甘心地怒吼着,不顾他们的劝说,硬生生就往横在身前的刀剑上撞。
那群侍卫眼瞧着太子爷冲上来,吓得大惊失色,马上就把武器给收起来了,江绎心瞄准时机,趁着这个空当一下子就冲了进去。
江绎心不再理会后面的侍卫,还有不停追赶他的小太监,用着最快的速度拼命往翰林苑跑。
殿外的人很多,都忙着在救火,水一盆接着一盆泼进去,却只是杯水车薪。
大家看见有个人影从外面跑进来,冲进了火势最凶猛的内院里,不由得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