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已经细细翻阅,便且说说,第五章的三小节记叙何物?”
赵令仪垂下眼帘默默回忆半饷,抬头时已带了胸有成竹的底气:“大漠中的赤炼莲,性温,大补,有活血化瘀之效。只是不适用于孕妇服用,且和性寒之物相斥,尤其是雪莲,虽说两花模样相仿,但从生长之地上便有极大不同。”
沈如意眼里已经有了几分欣赏与欣喜,却不形于色,稳着声线继续发问:“不错,那莫菁藤呢?”
“性平,治疗小儿腹泻有奇效,单单对荨麻疹患者有着强烈的副作用,眼下尚无确切引发原因的记载,但荨麻疹患者一旦误食,轻者发热,严重可至死亡。”
“婆娑米,芹梛沙,混杂少许清泉,滴水长青叶片又是作何使用?”
“治疗外伤,生肌方面有奇效。某些少女被人误导喜欢将其用来美白养颜,却不知是药三分毒,一经阳光过度照射便易生斑,终生难去。”
“你确定?为何我记得是用于内服,调理女子炎症?”
赵令仪为这突如其来的反问愣了愣,下意识抬手点了点唇瓣沉吟片刻,继而铿锵有力的回答“恕晚辈失礼,但我确定。”
“想不到我沈如意临终之前竟也能遇得如此优秀之人——后生可畏啊!”沈如意笑着打量赵令仪,欣赏的已经不单是她的记忆力,也对坚强意志夸赞有加。像这般指鹿为马的事情也不止考验过小辈一回,但再有天赋的孩子也抵不过她的误导,一旦想起沈如意在医药方面的建树便不敢再与之争辩,她也因此拒绝过许多人的单独拜师请求。
沈如意请赵令仪落座,那是一只雕鸟兽的圆凳,栩栩如生,其上又额外铺就金丝团花垫。两人随口话起家常,并在听闻赵令仪尚且空腹后邀请她在冬园用早膳,一时间室内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叮铃铃——”清脆的银铃声在不远处响起,沈玉玉且行且歌,蹦蹦跳跳着入了内室。只见她头扎双环,锦缎相缚,脖颈上悬了只长命百岁锁,一袭青色襦裙,蹬着云纹绣鞋的小脚偶尔在裙角翩飞时露出,粉雕玉琢,可爱至极。
给沈如意行大礼问过晨安后便开口道“咦?赵姐姐也在呢?”话罢又眨眨灵动的大眼睛,笑眯眯地重新打招呼。
“你今日不必上山采药吗?”赵令仪奇怪。
玉玉摇摇头表示不必,“今儿我也休沐哩。”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蹭了蹭自己鼻翼上身微微前倾地急急询问:“姐姐被朱雀叼走的书信可寻着了?那顽皮的雀儿,看管的人难道没给它喂食么?看我改明儿不悄悄拔两根它每天嘚瑟的长羽给姐姐做点翠出气!嗯……一定要交手艺最好的工匠做,听说城西有家徐记,最擅长鼓捣这些小玩意。”她说话像炒豆子,一句接着一句嘀嘀咕咕地新鲜出炉。
赵令仪看着小家伙天真烂漫,又着实是一番真心关切的模样哪里还狠得下心骗她?苦笑着也学着沈玉玉方才的模样摇了头:“你可别因误会为难了它,哪里是被雀儿叼走了,不过是为了应付收信之人随口一说罢了,但眼下我也确实没办法上交信件了。”
沈玉玉闻言也懵了,摸了摸后脑勺暗自琢磨,姐姐莫非是不留神把信弄丢了?唉,这倒不是重点,关键是楚月关那儿自个还不好交代呢!
她唉声叹气了一番:“那信是我昨天采药归来听了其他姐姐讨论什么“怪诞极了”,一时才起了好奇心特地去找楚月关讨要来的。楚月关负责处理这次不明信件的事宜,把它们看得比黄金还珍贵,我求了半饷还下了担保,说研究一小会儿就会归还才好不容易讨过来,哪里晓得会突然闹了收信那一出?检查的人是开开心心交差去了——我又如何是好?楚月关可是个不折不扣、斤斤计较的讨厌鬼……他要是克扣我的糖葫芦怎么办?不,不只是糖葫芦,说不定我以后连肉都吃不着了!”
沈玉玉越说越委屈,樱桃小嘴撅得高高地,甚至可以挂只油壶。
赵令仪听其一言自然是万般歉意,哪里料到还会牵连上沈玉玉?当时只想着以防万一,会见过翠袖后在子虚阁中便草草烧去,反倒给自己惹了麻烦甚至连累旁人。
“都是为了我才让你失去信件,若不是我一时疏忽也不会……真的很抱歉。”
沈玉玉连连摆手,带动了银铃又是一阵清脆的叮叮当当,她认真地看着赵令仪解释道:“不关赵姐姐的事情,又不是赵姐姐的错?再说了,如果是我遇上困难赵姐姐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呀!”
赵令仪不禁莞尔,看着沈玉玉活泼的样子故意打趣:“那若是我私自扣留了信件故意不上交呢?”
沈玉玉噗嗤一声嘿嘿笑开“那我也是上了贼船,下不去了——只得包庇到底呀!我相信赵姐姐是个好姑娘,做事情肯定有自己的谋虑和打算。你们大人不都说小孩儿的直觉最灵么?我就跟着自己直觉走呗,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呢!可是楚月关……唉,真是好奇害死猫,我当时就不应该要过来……不要过来也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事儿了。”
赵令仪上前揉了揉沈玉玉的脑袋瓜,温言软语安抚着:“你别慌张,再说如果没有你,我昨儿也没办法脱身呀,还得好好谢谢你呢!楚月关那儿呀,我自有办法解决——”
沈玉玉纳罕极了:“他是个顽固不化的家伙,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赵令仪笑而不语,只随手拿来一块儿糖酥,喂沈玉玉吃下后又上前扶起沈如意,一齐去用早膳。
早膳自有专人准备,其实说起来食材也不会比学生精贵多少,只是更符合沈如意个人的胃口,她喜清淡时,餐桌上自然不会出现重盐之物,厨子细心,安排这些是比旁人都要妥帖稳当的。
实木的四方桌,餐具都是同一批的青花瓷纹样,糯米白粥热气氤氲、清爽小菜颜色喜人,红油鸭蛋被细细剥壳切成均匀的几瓣像花儿一般在瓷碟上绽放开来。
赵令仪扶着沈如意落座,拒绝了热心的沈玉玉搭手帮忙,自己微微弯腰利索地布筷盛粥。期间沈玉玉连续不断地发问解决楚月关的方法,赵令仪仍然浅浅笑着不肯做答,最后倒是沈如意开了口:“食不言,寝不语。玉玉,这些基础的礼节你竟然也忘记了?”
沈玉玉这才消停,闷闷不乐的低着头,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碗里的米饭。
赵令仪倒是被小姑娘这副模样逗乐了,给沈玉玉夹了一个她最爱的糯米圆子,方才哄得她眉开眼笑。
一顿早膳在谈笑间吃完了,沈玉玉为博婆婆欢心,主动请缨收拾碗筷。
赵令仪想要帮忙,却被沈玉玉笑着推开了,朝她做了个鬼脸儿,不让她靠近桌子:“赵姐姐你难得来一趟,还是多陪陪婆婆吧,这些小活儿就交给我。我要是再不勤快点,怕是要失宠啦!”
沈如意笑着摇摇头,慈爱地看了沈玉玉一眼,咳嗽了两声,转身朝着赵令仪道:“赵丫头,随我去花房走走吧。”
赵令仪点点头,便搀扶着老人家往花房走去。
来到花房,沈如意照例指点了一些花草知识给赵令仪,赵令仪一面观察着花草,一面将那些拗口的名词细心的记下。
沈如意看到赵令仪认真的模样,眼中也露出了一丝赞赏。
这段时间以来,赵令仪白日上完课,就抽空来冬园接受沈如意的指导,到了晚上,则是待在学舍捧着那本花草图鉴用心琢磨,如此一来不过是短短几个星期,就进步神速,如今在花草技艺上的造诣,已经略有小成了。
沈如意的声音轻柔而缓慢,每讲到一个重点时还会特意的停顿片刻,给赵令仪慢慢消化的时间。此时她讲完右手边一颗花草的习性后,停下来喘了口气,赵令仪便细心的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沈如意接过茶润了润嗓子,见赵令仪的目光落在身侧的一株叶片卷曲的鹅黄色盆栽上,颇为好奇的样子,便笑着跟她介绍道:“这株花你没见过吧?它叫新娘子花,是不是名字也特别有趣?”
赵令仪笑着点点头:“果然有趣。”
她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那花,羞答答的叶片垂下来,聚拢成一个花骨朵的形状,如待嫁的新娘子一般惹人怜爱。一时看得入迷,竟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花瓣,倒让沈如意面露紧张之色:“赵丫头,你可当心点,这花上可是有刺的。”
赵令仪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手:“是我大意了,还请先生莫怪。”
沈如意摇摇头,和蔼的笑道:“哪有怪你的,只是那花上的刺一般人很难发现,连我都被扎过手,方才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