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柔察觉到赵令仪在看她,就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走到她面前挠挠头:“不好意思,刚才我差点帮了倒忙,你不会怪我的吧?”
赵令仪哪会怪她,就轻轻摇了摇头,报以微笑说:“没关系的,你刚才已经做得很好了,我该谢谢你才对。”
“……我。”
程柔知道,她这是在说安慰的话,就有些难以为情,话开了头,却没说得全。
赵令仪明白她为何扭捏,又想着让她宽心一些,就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方才若不是你帮我,我肯定也反应不过来。圣人言,君子之友不在于利,而在于心。有心,就足够了。”
——君子之友?
程柔此时不由受宠若惊,她看着赵令仪眼神,也明白了对方的确是真心实意的。
“其实……你不用谢谢我。”她扬开了眉毛,心中有些欢喜,“要谢谢的话,就谢谢你那罐梅子吧。”
“梅子?”
赵令仪想了一想,恍然大悟。
那时候,她知道程柔生了病,胃口不太好,就送了她一罐梅子,那梅子酸酸甜甜,吃了就让人口舌生津。
程柔尝过之后,如立竿见影一般,胃口立马好了过来,吃什么都觉得有滋有味的。吃多了东西,补充了营养,她的病很快就好了。
两人此时心照不宣,又相识一笑,心的距离也由此靠近了不少,少了距离,自然也是促进了感情。
赵令仪便笑着开口说道:“对了,我看时间尚早,不如我们就到市集走一走吧?”
“市集?可是星空书院不是不让外出的吗?”程柔疑惑地看着她,只觉眼前的女子,她的想法真是标新立异。
“书院后门有一道围墙,围墙上有个缺口,我翻过。”
赵令仪眉毛一挑,原本沉静如玉的面容竟生出几分灵动的神采来,衬得那副端丽的眉眼更加灼灼逼人。
程柔看了,登时忍俊不禁:“你真的好生有趣。”
赵令仪见她笑得好看极了,就顺势说道:“我见你平日里很少走出书院的,都要被书院里的呆板气氛闷怀了吧?走,咱们去散散心。”
听了这话,程柔就想,方才确实经过了一番心惊胆真,如今又有人做伴,与她去散一散心,也未尝不可呢。念及此处,她才笑着点了点头。
赵令仪默默在心里想,当初穆青带她逃课,现在她带程柔逃课,果然人一习惯了自由,就再也受不了藩篱了。
她们要去的市集,离书院也不是太远,很快,两人也就拥入了熙熙攘攘的行人之中。
又见一处贩卖的东西出奇的有趣,赵令仪就拉着程柔走过去了。
那个小摊,卖的是小孩童的玩意,什么小木马呀,小糖人呀……诸如此类罢。
见她看得入神,程柔不禁笑道:“赵令仪,你在我心里可是跟冰山一样高不可攀,没想到也会对这些小玩意感兴趣啊?”
小摊子老板此时嘿嘿笑了:“两位姑娘,买两个小糖人回去不?有齐天大圣孙悟空,也唐僧和猪八戒,自然也少不了沙悟净了,要不然,一套买回去,让他们四师徒到你那处取西经吧?”
赵令仪微微一笑,上挑的杏核眼像凝了一层水雾,流转间分外动人:“老板,你先前不是卖糖人的,而是摆摊子讲故事的说书人吧?”
“嘿,姑娘笑话我了,我大字都不识一个,哪还会说书呀,只是见你俩长得好看,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呢。”
老板的嘴巴确实是甜,只可惜,却打动不了赵令仪,她只笑着说了句“我们回头再来看看吧”,就拉着身边的程柔跑到别处去了。
两人又到了一个首饰摊子,摊子上摆出的饰品,各式各样,却皆是做工精细。程柔此时看入神了,她看的是一支银色而嵌了小玉珠的发钗子。
赵令仪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索性就拿了那钗子问老板:“这支发钗多少钱?”
老板知道生意来了,立马笑面迎人道:“姑娘你眼光独到,真是识货呀,这钗子也不贵,就有五两银子而已,买回去一戴,保证你美艳动人。”
程柔此时也说:“你若是喜欢,便买回去吧,我看也很适合你。”
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赵令仪哪会不知道,是程柔看上了这钗子呢?
她问价钱,也不过是想好物赠友人罢了,却不是想横刀夺爱。
然而却说:“老板,好看是有些好看,却不一定适合我,我给你还个价,你若是愿意,我也勉为其难地买下了,如何?”
老板闻言,不由感叹,这年头做个生意也是不容易,这钗子前头也有好几个姑娘问过,不过是五两银子,竟然一个个的都嫌贵。他便笑着问赵令仪:“那姑娘你打算还个什么价呢?”
“三两银吧,我看就值这价。”她说话时,银子也掏出来了,不多不少,正好三两,“你若嫌少,我就不买了,我这里就只有三两银啦。”
程柔不明就里,本还想说“你若不够钱,我先借你便是”,却当即被赵令仪使了一个眼色,就不敢说话了,只看赵令仪继续与老板杀价,一般在心里猜测着赵令仪的意图。
三五句后,老板败下阵来,最后沉了脸色,就用一支极好的银钗与赵令仪换了三两银子。
赵令仪此时已从摊子走远,就眼快手疾地将钗子戴在了程柔的秀发之上。
“嗯,真好看。”
程柔一惊,泛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你这是……”
“送你的呀,我知道你喜欢这钗子,所以才跟老板杀价。”赵令仪眨了眨大眼睛。
“那……多谢了。”
程柔竟然红了脸?
逛过了市集,眼看天色不早了,两人就匆忙赶回学院去了。
到了学院,赵令仪又想到了方才的事情,那检查说来就来,又撞正了书信的事,怎么如此巧合呢?想到这里,心中似是笼罩了一层阴云似的。
——难道如翠袖所言,星空书院里真有朝廷的耳目吗?
看来,往后在星空书院里行事,还得处处小心,步步为营才行了。
翌日,赵令仪又念起前些日子同沈如意汇报花草图鉴学习情况的约定,晨光尚且熹微便早早起床,燃半支油烛借光洗漱。注意到同屋的程柔还在歇息后,赵令仪便刻意把动作放轻避免打搅她人好梦。
立八宝铜鉴,启镂空妆奁。檀木小梳顺过乌发,又拿金桂头油细细润滑,最后借簪环起螺髻,除了两枚珊瑚珠子并无旁余点缀。
她看着镜中熟练挽发的自己不禁对往昔略做回忆,以前事事都有宫女操心,自己倒是闲得紧,一心只想着陛下如何如何,现在事事亲力亲为,平日里看书、练字,过得充实,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赵令仪本就生的标致,眉细且黛,唇不点亦朱,便也赖得抹那些劳什子胭脂水粉,直接着上浅色内衬、藕粉下裙、披同色外袍,别镶玉腰封、流苏绣袋,素着脸出了门。
学舍较冬园距离稍远,赵令仪这会索性放慢步调。眼下天朗气清,除开打扫的书院童子鲜少遇见旁人,是学院难得的清静时光。
偶尔有人和她打招呼,赵令仪也不端架子,微勾起唇角点头示意。
她一路分花扶柳、逗弄鸟雀蝶蜂,学院里虽说多奇花异草,但这条小径原先也是朴实无华,如今却因情调而春意萦绕,到最后足足用了几盏茶的功夫方才到达目的地。
冬园布置精妙,映衬着皑皑白雪,和其他三园相比,更有一种凄清孤傲的风雅。怪石嶙峋之间点缀岁寒三友,青石地砖铺在脚底,围绕着一个晶莹剔透的小水潭。一只杂花儿的猫咪蹑手蹑脚踩着屋檐跃至院外。此时正好起了东风,引得墙脚那排银叶松针飒飒而晃,分外动人。
沈如意博学多识,温柔和煦,却可惜于近年来失聪,赵令仪心中默默叹惋世事难料,径直来到她素日常待的正厅。不出所料,沈如意果然在此,正端坐太师椅上翻动着某本典籍。赵令仪上前敛袖欠身盈盈行礼,在沈如意抬头后施了一礼,问候道:“如意先生,赵令仪前来打搅。”
即使知道沈先生能读懂唇语,但仍然细声细气、一字一句地阐述着,试图让先生更为轻松地理解她的意思。
“晚辈近些日子已将先生的花草图鉴细细翻阅,实数受益匪浅呢。”
沈如意搁下手中书卷,赵令仪注意到虽然它瞧去页面泛黄,但周遭却没什么折痕以及磨损,显然是主人精心爱护的结果。
“我不喜女红更别提舞刀弄枪,大半辈子都花在了培育花草、研究医理上,这本花草图鉴算得上是这些年心血的结晶,令仪若是将其融会贯通必有裨益。”沈如意笑着解释,但一旦讨论起学术便又是另一番严谨姿态。“咱们不如来个三问三答。”
赵令仪微微一愣,神色也变得认真起来,躬身向沈如意作了一揖,正色道:“有劳前辈指点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