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楚盈思用燕飞的簪子引诱赵令仪,致使她来到了廖无人烟的郊外。然后楚盈思竟已经在那里设好了埋伏,意图置赵令仪于死地。还好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程伯庸及时赶到,救了身处险境的赵令仪并且杀死了楚盈思。
事后赵令仪曾一度悲痛欲绝,以为燕飞已然下落不明,极有可能遭到了歹人的毒手。直至隔了几日,赵令仪才发现燕飞竟然一直好端端的在书社里,只是簪子的确是丢失了而已。
那时,赵令仪才恍然大悟,楚盈思当初只是设计诈她,如果当时赵令仪有任何过激的行为,稍有不慎,便会陷入身败名裂的境地。
时至今日,当赵令仪又回想起那过往的种种,她依旧是十分感叹于楚盈思的心思之深沉,为人之狡猾。
自从那件事之后,赵令仪便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此地了。如今看着眼前这座院落在月光下忽隐忽现,才发现它竟然已经焕然一新。原本只是郊外的一个普通农家院落,如今赫然已经成为一个书香气息浓郁的小书社了。
微风一吹,月光划过,赵令仪猛然看到书社门口竟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燕飞!肯定是她,赵令仪不会看错燕飞,即使是在如此漆黑的深夜。由于赵令仪已是秀才文位,视力较之以前还要提升不少。那穿着鹅黄色褂子的双鬟少女正焦急的张望着,清秀的面容还犹显稚嫩,却已经能看出后来的美貌。
而燕飞也一眼就看到了急匆匆赶来的赵令仪,她惊喜地瞪大了眼睛,不禁脱口而出,“小姐,你真的来了!”
“嗯,我来了。”赵令仪对着喜出望外的燕飞微微一笑,快步走上前,握住了少女的手。
燕飞也激动的望着赵令仪,鼻尖在夜里被冻得泛红,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小姐辛苦了,快跟我进来喝杯热茶。”
“那个人在里面?”赵令仪心里早早就捋清楚了一些可能,自然是知道燕飞为何这么惊讶的,甚至说燕飞的反应更加确定了她的猜测,看来自家书社果然有人在等,便脱口问了燕飞这么一句。
“嗯,是,可是小姐你怎么……”燕飞刚想问赵令仪怎么知道有人在书社等她,就被赵令仪抬手打断了。
“先进去吧。”赵令仪轻声说道,她没有太多时间跟燕飞解释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很多,天亮之前能赶回去最好,有任何差池都可能平白无故的惹火上身。
“嗯,在内堂。”
燕飞看赵令仪的神情和语气都不算是开玩笑,也立刻明白自家小姐这会儿耽搁不得,赶紧应了声把门关上,两个人就去了内堂。
正是风头上,夜深烛火本就惹人注目,赵令仪的一举一动其实也被很多人注意着,更加得小心,所以内堂之中只点了小小的一尊青铜盏。
映着烛火光的影影绰绰感,赵令仪一进内堂就看到了红木案桌之前坐着的人。
婀娜娉婷的身姿映入眼帘,绿色的琉纹暗绣裙倒是十分眼熟,看清楚了那人带着浅淡微笑的脸,赵令仪一下子就认出这是什么人了。
这不就是在金陵白马诗社和她讨论过丹青墨法,神来之笔的翠袖姑娘嘛。
当初在白马诗社的时候,赵令仪就觉得这姑娘不简单,她眉眼之间那种淡淡的从容感和说起话来的淡然,都让赵令仪印象深刻。
这姑娘本来是不知其名的,因为喜欢着青绿色的荷袖罗裙,白马诗社的人便唤她翠袖姑娘。
赵令仪看着翠袖,感觉萦绕在心头的迷雾终于消散了些,略微定了定神。
“怎么样,我说过你家小姐晚上会过来吧。”翠袖朝着赵令仪微微一笑,却是对着燕飞说话,带着点调笑的意味。
燕飞是真的没想到自家小姐会来,对绿衣女子的料事如神感到心服口服,听闻她的话,看了看赵令仪,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赵令仪却对燕飞淡淡一笑,她也知道燕飞之前看到她惊讶的表情,便开口解释:“我想翠袖姑娘并非是来表演未卜先知的,你通知我专门找我过来,不知所谓何事。”
“诶,不对吧小姐。”燕飞听了茫然的看着浅笑相视的赵令仪和翠袖,更加迷糊了,心里也很奇怪:“这位姑娘一直就坐在这里啊,怎么会是她通知你过来的。”
“你呀,这个我们等会儿再说。”赵令仪轻轻拍了拍燕飞的肩膀,从袖囊里摸出一个信封出来,正是那份所有人收到的空白信。
“这些信,都是你寄出来的吧。”赵令仪拿出信在翠袖面前晃了晃,她说话的语气很肯定,没有询问的意思,而是像直接下了结论一样:“你找我是为了白马诗社的事?”
翠袖倒没有介意赵令仪这么直白,从容一笑,浅浅抿了口茶水抬头看着赵令仪和燕飞:“不错,那些信确实是我寄出去的,人手一封,信中空空如也。”
赵令仪眼神一敛,也坐了下来,知道自己差不多猜中了,看着翠袖微微歪头,示意她把话说清楚。
翠袖点点头,不紧不慢的开始说起了这些无字书信的事情。
翠袖对赵令仪解释,那些书信是她设下的一个计策,目的就是要引赵令仪前来见她。
现在是非常时期,想要见赵令仪商讨事情,定然是不能直接让燕飞去找她的,那样太引人注目了,传口信的话,就更加危险了,人心叵测,万一被有心人利用,落人口实,留下把柄,恐怕事情还没解决,就怎么都说不清楚了。
必须要让赵令仪知道,还不能惹人怀疑,翠袖知道这件事必须谨慎处理,但又不能一点痕迹都不露,于是便想出了这个奇招。
如果不能不让别人怀疑,那倒不如让人人都有被怀疑的可能,这样一来,行事反倒更加方便一些。
于是翠袖便连夜装出上百封无字信来,趁着夜色茫茫,一一投入学舍,让他们人手一封。
听到这里燕飞还是一脸茫然,赵令仪却立刻就明白了。
至于那张白纸,就更妙了。
其一,想来之前自己那封信还有被拆开的痕迹,赵令仪也明白翠袖想到了可能会有人暗探赵令仪书信的可能,所以并没有直接在信中言明情况,而是跟众人一样,都放了白纸进去,就算有人怀疑到了赵令仪,也不会探查到什么。
赵令仪不禁钦佩翠袖的谨慎。
其二,虽然这是一张白纸,但这无字信却实打实的告诉了赵令仪会面地点。一片白纸,不就是子虚乌有的意思,而赵令仪这个书社的名字,正是叫做子虚阁。
白马诗社被查封是一件大事,从同窗们议论纷纷的程度就可以看出来,这样的情况下书院的人收到无字信的事情其实是会被压下去一些风头的,也很难有人将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如此一来,给学舍散发无字信的事情就不会闹大,也就不会引起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的注意。
而关心这件事的人就不一样了,赵令仪听到这两个消息,稍微思虑了一下,就能探查到其中的关联。
所以当时一看到这无字信,赵令仪就打算要回来一趟了,她不但猜测到了这无字信和白马诗社的关联,也断定了会有人在子虚阁等她。
燕飞听的云里雾里,赵令仪便捋了捋头绪,将这整件事情同她顺了一边,大致讲了讲自己心中分析猜测的过程,燕飞才恍然大悟过来。
“原来是这样啊,小姐果然厉害,我就说这位姑娘怎么就未卜先知了呢,恰恰算准了今天小姐会回来,还坚持等了这么长时间,原来如此。”燕飞不禁佩服,同时也暗自赞叹这些文人墨客的才智。
“果然是才女,细心聪慧,冰雪聪明一点通,真不愧是我们看上的人。”翠袖似乎很满意的点点头,不吝言辞的夸奖了赵令仪。
“才女担当不起,冰雪聪慧也谈不上,白马诗社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同窗们都议论纷纷,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子虚阁的含义,这些也都算是在情理之中,不难推测,翠袖姑娘谬赞了。”赵令仪的语气不紧不慢,不卑不亢,轻描淡写的面对了这番夸奖。
“赵姑娘谦虚了,你这般才智和思虑,星空书院恐怕也出不了几个,不必这般委婉推脱,不过赵姑娘这冷静卓然,不骄不躁的气度,翠袖也十分佩服。”翠袖嘴角噙着笑,一双眼睛看着赵令仪,视线就没离开过。
“哪里的话,恐怕要是我今天猜不出子虚阁和白马诗社这些关联来,翠袖姑娘今天也就只是简简单单作为茶商,来我家书社品上几盏香茶罢了吧?”
赵令仪慢条斯理的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看向翠袖,目光灼灼。
她怎么会不知道,翠袖送无字书信通知她到子虚阁相见,其实不仅仅是为了掩人耳目,更是对她的一种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