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仪眼里带着一丝询问,商玉瓒站在木桌前,一身白羽缎锦衣,仍然是那副清冷卓绝的神情,苍白的面上仿佛覆盖着冰雪,连眉眼都如冰雪雕成。
她点漆似的黑瞳注视着赵令仪,声音极轻的说道:“查封白马诗社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虽然去查封的人穿着便服,可是靴子上有暗卫专属的标志。你……万不可牵涉其中。”
商玉瓒抛下这一句,漆黑的眼眸扫了赵令仪一眼,带着些隐隐的关切,就不带停留的从桌前离开了,只留下赵令仪还沉浸在震动中。
竟然是圣上查封了白马诗社?
怎么会……那可是培养了众多官员的白马诗社啊!
思绪如同乱麻缠成一团,赵令仪定了定神,看着商玉瓒的背影,知道对方仍然把她当朋友,不由心中一暖。
虽然商玉瓒不说,赵令仪也大致能猜到,她背后的家族势力肯定给了她压力,要与自己争斗到底。
为了避免尴尬,商玉瓒才刻意疏远自己,让自己好放下包袱跟她竞争,实在是一个外表冷清心肠极软的人。
赵令仪微微叹了口气,心情复杂的翻阅着手中的课本,只觉得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小楷像是一根根尖刺,隐藏着数不清的尔虞我诈。
这时教习先生姗姗来迟的到了亭台,赵令仪便打起精神来听着教习先生的课。由于她早就预习过内容,教习先生讲的又格外兀长,听了一会赵令仪就有点兴致缺缺。
她将笔搁在桌上砚台的凹槽处,看着那狼毫笔尖上的墨汁一点点聚拢,滴落,不禁分神开始想着白马诗社的事情。
白马诗社被查封就已经令人惊讶了,更让人惊讶的是圣上的意思。当从商玉瓒口中听见圣上二字时赵令仪就不禁一愣,虽然她面上表现的颇为淡定,实则内心也是震荡不已。
她还记得之前书院校庆活动的时候,跟班上的学子一同去过金陵的白马诗社。那时,赵令仪还曾在那里与一名绿衣女子讨论过丹青,往昔画面依旧历历在目,可不曾想到红极一时的白马诗社竟然毫无预兆地惨遭查封。
白马诗社向来是文人墨客交流的圣地,曾培养出许多朝廷官员,怎么会突然被圣上查封?震惊片刻之后,赵令仪开始察觉到这件事情相当蹊跷。
赵令仪细细揣测了一番。她想起来之前商玉瓒曾经跟她讲过,白马诗社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纯粹的文学交流之地,但是实际上那里安插了朝廷的众多耳目,他们被任命在白马诗社监视着官员和那些参加科举的学子,一旦他们有任何不轨的举动,便会被记上黑名册。
“难道,是诗社里有人图谋不轨,然后被朝廷的耳目禀告了圣上,导致龙颜大怒查封了白马诗社?”赵令仪暗自揣度着,“不对,就算真的是诗社的人触怒了圣上,那也不至于牵连了整个诗社啊。”
赵令仪缜密地推理了一番发现这种可能性也很小,“毕竟白马诗社还是一个监听官员与学子言论的地方,圣上没必要因为某个人而查封整个诗社,他大可暗中处理掉那个图谋不轨的人,何必大张旗鼓呢?”
百思不得其解,赵令仪不禁皱了皱眉头。蹊跷,这件事还是有太多疑点了,白马诗社被查封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就像一团阴云,后面还隐藏着更大的暴风雨。
忽然,赵令仪联想起近日来的另一件蹊跷事。她顿时睁大了眼睛,“难道,那封空白的信!”
白日里,赵令仪魂不守舍地听了一整天的课,心里满是重重的疑虑。终于,熬到了下课,赵令仪急匆匆地就赶回了学舍。
一回到学舍,赵令仪就赶紧找到那封空白的信,忐忑着刚要打开信封时,程柔突然推门而入。
“令仪今日竟回来的如此之早。”程柔略有些吃惊地看着赵令仪,然后就发现了她手里拿着的信封。
程柔走上前去,轻声问道,“怎么,发现了什么吗?”
“并没有,只是依旧很是好奇罢了。”赵令仪镇定自若地收回信封,将它放在了枕头下面,转而问道,“你怎么没有与他们一同去吃饭?”
程柔见赵令仪一副淡定的样子,便没有起疑心。她慢慢地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近日总觉得有些疲乏,胃口也并不是很好,只想早些回来歇息罢了。”
“那你又是因何不去吃饭,往日不曾见你如此早的回学舍。”程柔问道。
赵令仪面色如常,脸不红心不跳的说着谎话,淡然道:“那个,上课时不小心让笔墨污了手,所以赶紧回来洗了一下手,然后看到那封信在枕边,于是就拿起来看看。”
程柔将信将疑地随口应和了几句,从她的脸色上看,确实是有些疲惫不堪。
“程柔,你这是怎么了,我看你脸色有点憔悴啊。”赵令仪走到程柔床前,墨色的眸子注视着她,略带关切的询问着。
程柔有些受宠若惊,抬手摸了摸额头,对赵令仪的语气真诚了些:“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两日闷热,胃口不好罢了。”
“不如,我陪你去医馆,也好开副生津开胃的药来吃。”赵令仪虽然表面上是在关心程柔,其实她是想把话题扯开,不想程柔再对自己起疑心罢了。
“不必了。”程柔赶紧拒绝了赵令仪要陪她去医馆的建议,赶紧说道,“那大夫开的药都苦涩难忍,单是下咽都觉得难了,哪里还能生津开胃。”
赵令仪想起自己的包袱里还带着一罐梅子,是府里一个厨子的独门秘方,润肺生津,酸甜可口,用来开胃再适合不过,便去床头的红木箱子里翻找了出来,递给萎靡不振的程柔:“这个是我从府里带的梅子,你尝尝看,兴许能舒服一点。”
程柔简直要被赵令仪的关心都弄得结巴了,毕竟赵令仪在她的心里一直是冰山美人的形象,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光环,虽然赵令仪一直很平易近人,作为太尉千金的程柔自小就被父亲宠坏了,是个名副其实的娇小姐,一直对赵令仪这种学霸有些不服气。之前赵令仪徒手捉蛇,程柔的确被震撼了一下,但却更认为赵令仪不好惹。
现在突然得到冰山学霸的关心,程柔觉得脸上都有点发烧,想起自己之前对赵令仪的误解,更是难为情,连忙朝着赵令仪摆手:“不不,令仪你还是自己吃吧。”
虽是这样说,那罐梅子的色泽却是颇为诱人,引得程柔移不开视线。
程柔最爱吃梅子,在星空书院待久了,一直没能吃到梅子,早就嘴馋得紧,今日看到这罐圆滚滚的梅子,只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赵令仪看她这副馋猫样儿,忍不住弯起嘴角,将那罐梅子硬塞到程柔的手里,安抚的笑了笑:“你吃吧,我自己还有。”
程柔听见赵令仪这么说,再也忍不住馋虫,将罐子打开,取出一颗梅子含进嘴里,舌尖顿时弥漫开一股酸甜,还带着丝丝清淡的香味,竟然比她在府里吃的梅子都还要好吃,不禁心满意足的将那罐梅子抱在怀里,气色也红润了一点:“这梅子真好吃,令仪你人真好。”
程柔眼睛亮晶晶的,向赵令仪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倒让赵令仪有些哑然失笑。
就这样,赵令仪莫名其妙的靠一罐梅子攻略了一个傲娇的千金小姐。
天色稍晚时,程柔可能是真的乏了,早早的便睡下了。可赵令仪依旧耐心地等待着,一直等到了深夜,她觉得程柔应该已经陷入了沉睡才敢悄悄起身。
赵令仪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拿出信封,将信纸抽出来放在鼻尖上闻了闻。
果然如此!赵令仪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于是,她又将那信封小心地收起来,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唯恐惊醒了同学舍的程柔。
赵令仪从学舍的后门走了出去,来到了上次她曾与穆青逃课翻墙出去的地方。赵令仪轻车熟路地翻过了这堵围墙,朝着城门的方向跑去。
一路风尘仆仆,到达目的地也花了半个时辰左右。
赵令仪看着周围熟悉的草木,渐渐放缓了脚步。漆黑的夜幕笼罩着这片土地,忽而一阵微风,吹散了遮住月亮的云朵。一束朦胧的月光悄然洒下,照清了赵令仪眼前的这栋建筑的外貌。
望着这栋朦胧的屋舍,回忆如潮水般一幕幕涌上心间。
这里,是赵令仪前往星空书社时所吩咐贴身丫鬟燕飞照料的书社。当初赵令仪被星空书院的人告知书院不许随从陪读,但是赵令仪又十分担心没有了她的庇护,燕飞孤身一人留在府里肯定会被那些居心叵测的奸佞小人所害。于是,赵令仪便为燕飞安排了这个栖身之所。
然而,事实证明这个办法也并非是万无一失的。赵令仪又回想起了那段不愉快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