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个玖岁就闭不了嘴,掰着手指一个劲的数,说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儿,寻常学生不爱听这些,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对灵兽感兴趣的,他传授起来其中的门道,一点都不掖着藏着,感叹得直摇头:“现在的学生只会死读书,一门心思就钻进读书那里面,像我这样养养灵兽,岂不是美哉。像你这么聪明的学生可是不多见了。”
赵令仪微微一笑,心道自己是两手抓,两不误。
不过看着眼前将灵兽当成孩子一样心疼的老人,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老人其实也是有点孤独的。
就是因为太孤独了,所以才会寻求一个心理寄托,这些个兽类也就成了心中的填补,来缓解那些个寂寞的存在。
赵令仪有感而发,吟出一句诗:“多少天涯未归客,尽借篱落看秋风。”说完之后,稍稍有些后悔,毕竟自己说这样的话还是有些唐突的,倘若是惹人生气,将自己撵出去,那么就是看朱雀也不方便呀。
玖岁听到后微微一怔,便也反应过来这是在感叹自己,并不生气,笑了笑:“这秋园就是我的家,我已身在家中,何谓未归客?”
赵令仪也像是个坦率的人,何况跟着直率的老人一起说话,弯弯绕绕反倒没意思,她直截了当的说:“这秋园历来是星空书院南院士的居所,没有了您,还会有下一个南院士搬进来。秋园不会改变,而秋园主人却在更新换代。您只是秋园的暂居客,这里并不算您的家。”
其实在说别人何尝不是在说自己,她在这书院当中的确是待的很好,可书院也不是自己的家,天下之大就没有一处是家,光是想想心中都有些戚戚然。
玖岁欣然大笑,对于她的直白很欣赏,但并不赞同,缓缓说道:“既然人来到红尘里走一遭,匆匆几十年,是否又是天地间的暂居客?”
赵令仪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是。”
他的笑容很安详祥和,不知道是不是饱经风霜过的人都有一种岁月沉淀下来的稳定,即便是大风大浪也无法动摇这份平和:“既然都只是暂居,那秋园与真正的家又有何分别?”
赵令仪静静地琢磨半天,自己方才的话可能真的有一些差错,轻声说道:“的确,无论身在何处都是这副皮囊的暂居地,然而真正的家还是存在的,因为‘吾心安处是吾乡’。世人不会对搬家感到恐惧,因为家人在侧,去哪里都是家。”
玖岁见她小小年纪,却能这么快的领悟到自己言语中的意思,并且加以理解,不由得更加欣赏。笑了笑,指着秋园里的虫兽说:“这些就是我的家人。”
也许这只是个人的兴趣爱好,又或者是迫不得已之下填补空缺,总而言之,赵令仪很难理解。
自己的心中同样有一块空缺,即便是读再多的书也填补不了,读书是自己的兴趣爱好,甚至是生存本事,可还是没办法填补自己心中的空洞。
赵令仪沉默了很长时间,视线眺望出去:“这些是南院士玖岁的家人,那么那个淮南苏氏的苏酒呢,他的家人在哪里?”
既然已经答应了沈玉玉解开此事,那么无论行不行,都要姑且一试。
在他们那久经旧年的岁月里面,这个不过是个旁观者,听了几句话,知道几件事儿。
赵令仪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答应了别人的事儿,总要一试。
玖岁有些恍惚,往事历历在目,只可惜再多的往事都是过去,老人很坦率,又很决绝的将自己的回忆切断,心平气和的说:“自我离家以来,家人早与我断绝了关系,如今的苏酒已经没有家人了。我是家中的小儿子,上面有姐姐有哥哥,想必父母膝下不寂寞,我未能尽孝,自己心中愧疚就好,他们不缺人尽孝就行。”
几曾何时也因为断绝关系而心痛过,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心态平和,对于那些事儿也已经没有了太多的记挂。
事情已然发生,那么何须再去纠缠过往?
不放过自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儿。
赵令仪想着之前自己看见的,听见的,心中有些惋惜,口吻坚定的说:“您这样说就不对了,苏酒还是有家人的。”
有个人对苏酒念念不忘,至今难以开怀。
玖岁本来对她提起往事并未介怀,但是听对方这么说,就明白这是来当说客的。人活半辈子,倒也不是看不开,就只是觉得过去的事不必提及,因为没有意义。
也许是太久没有人和他交谈过,提起那段往事,他倒也没有生气,只是略有点疲倦的揉揉眉心,愿意说上几句:“我知道你是帮谁来说的,只是心中的结解不开,说了也没意义。”
赵令仪也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缓缓的说:“有些东西藏在心底,大半辈子了,想必放在心中也不好受!您若是不嫌弃,可以跟晚辈说上一说,权当打发时间了。”
玖岁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说动了,默然不语很长时间,忽然站起身来,回到屋里去泡茶,端了两杯茶出来,给她一杯,给自己一杯,细细的品味半天,突然开口:“少年时的苏酒,虽然性子孤僻,但也是有过喜欢的人的。”
光是开启的这个话头,就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人的心很大,大到能容纳整个天地,人的心又很小,小到只能容忍一个人。
越是性子孤僻,就越是执拗,喜欢上一个人几乎是不可回头的事情。
而在这个故事里面,一共有三个人。
赵令仪听得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继续听了下去。
少年不喜理人,只喜欢野兽,可是那林子当中总是有无数的危险存在,尤其是人烟稀少的地方,那是野兽的天下。
这森林里面最恐怖的是一种叫做翠青的毒蛇,它通体发绿,林子里面树木茂盛,光线不显,因此就越发难以发现。
苏酒一个不注意,就被这条毒蛇给盯上,对方一口咬在了自己脚腕处,又飞快的游走,被毒蛇咬过的地方,上面冒着乌黑的血,让他整个人脑袋眩晕,直接倒在地上,意识还是有的,只是身子动不了。
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胸口碾成碎末。
一口就足以要人命。
苏酒那个时候就想着,自己得幸还见到了翠青,毕竟在这个地方会有如此毒蛇出现也是意外之事,实属少见。
而死于动物口舌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
毕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这也只是迟早会发生的事儿,就像是早起的虫儿被鸟吃那是必然,晚起的虫儿被人踩死,那是偶然。
本来都已经在这等死了,可是那因为中毒而浑浊的眼睛却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身材玲珑有致,即便说这双眼睛已经浑浊,还是隐隐约约瞧得见。
对方在凑过来的时候,他还闻到了一股脂粉味儿。
这味道可真好问,若隐若现,就像是晒干了的花,碾成粉末,然后洒在了天地之间。
这味道就是一生的劫难,对于他来说,对于那女子来说也是。
有些人一旦遇见,可能真的就是彼此的劫难,因为有缘无分就是劫难。知道现在苏酒想起来都会觉得,也许两个人命中不该相遇,只是那条蛇改变了两个人命运的处境。
真是一条毒蛇,毁了两人半辈子,不对,是一辈子。
被一条毒蛇咬伤是一件危在旦夕的事儿,多亏了这位路过的姑娘,这位姑娘十分擅长用草药,也知道在毒蛇出现的附近,肯定会有解药出现,万物相生相克就是这个道理。
姑娘用草药救了他,又将他搀扶起来,声音清脆的像铃铛:“我向来不会白救人的,你回去帮我打三天的鱼。”
苏酒倒是脑袋都不清晰了,再加上姑娘身上的香味儿熏的他如痴如醉,满口答应:“一辈子都成。”
其实那个时候所说出来的话是真话,只要愿意,那么给她打一辈子的鱼都行,无论是当初的苏酒,还是现在的玖岁。
那姑娘歪着头一笑:“你长得挺美,想得更美。”
就那个笑容能让人记一辈子,那是苏酒记忆当中最璀璨的笑容。
姑娘是个寻常人家的姑娘,还是个渔女,就在这小树林旁的小溪边,她将苏酒带回家里养伤,好吃好喝的供着,时不时就拿起她那小算盘打来打去,眼睛一眯:“你在我这儿养伤的这些天,我可是耗费了不少铜钱,这年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苏酒做好了被宰一笔的准备,老老实实的说:“你想要多少钱?”
姑娘托腮想了半天:“不如再加一天吧,你帮我捕四天的鱼。”
苏酒将伤养好以后,就帮她捕了四天的鱼。
这段时光是苏酒人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姑娘有些俏皮,还捎带有些任性,但完全就是凶巴巴的小可爱,从不会戳人痛点,笑起来也特别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