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就想,如果这四天是无限延长的就好了,他就可以一直在这待着。
只可惜事与愿违。
姑娘把鱼做成了美味的鱼汤,两个人吃最后一顿饭,鱼汤鲜美,苏酒试探性的问:“以后能常来你这吃饭吗?”
“你猜?”姑娘并不直接回答。
他满心欢喜的说:“能。”
姑娘说:“你再猜。”
他就只能郁闷的低头吃东西,再鲜美的鱼汤都没什么味道。
这种低沉的气氛似乎感染到了别人的心,她低着脑袋说:“忙活了三天,你就抓到了一只鱼,而且我还喂给你了。”
苏酒有些不好意思,喝了口鱼汤:“真好喝,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鱼汤。”
这辈子都忘不掉,也没再喝过。
姑娘大大方方的笑了笑:“我见你身上穿的衣服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什么山珍海味还没吃过,我这清粥小菜哪里值得你这般夸赞?竟是会哄我来开心,逗我玩呢。”
他有些着急,急于辩解自己是认真夸奖的:“旁人都是因为我是苏家的公子,所以才给我吃山珍海味,你都不知道我是谁,还愿意请我吃清粥小菜。哪个好吃?苏酒知道。”
姑娘笑得越发灿烂,只是那眼睛跟颗宝石似得,隐隐透着光,像是泪光:“你说你知道,我心里面就高兴了。不过你今天就从我这走,以后都不许回来见我,知道吗?”
“可是……救命之恩……”苏酒是个好青年,从小到大被人教导着知恩图报,滴水之恩当涌泉想报,何况这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事儿。
“救命的恩情不是拿这条鱼给抵了吗?我也觉得这鱼好吃,吃了鱼就走,不许回来再看我一眼。”姑娘的语气并不重,但是不容人拒绝,她默默的吃完东西,便下去洗刷碗筷,留苏酒一个人在小木屋里呆着。
苏酒做了很长时间,将小木屋的每一寸都尽收眼中,惆怅的离开。
倘若他是那无情无义的男子,此番分开便也完事儿,可他自诩重情重义,还没报答恩情,是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何况那小木屋里没什么存粮,自己住的那两天,倒是把所有的干粮都吃完了。
而且这姑娘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居住,一个弱女子在外漂泊,他的心里面也难以安稳,尽管那姑娘说了不许他去看望,他还是偷偷的去,甚至还会在门口放上一锭银子。
那姑娘打鱼回来看见了,就将银子收在一个罐子里,放在窗户口,从来没用过,也没花过。但是每天早上去打鱼之前,都会做上两份饭,自己吃一份,留一份。
苏酒也不傻,知道那是给自己留的,索性就吃了,然后再买了米面过来,放到屋里。
人家都说他一门心思钻到了野兽上面,脑子不转弯儿,不开窍,可那段时间心里只有姑娘,连那些自己心心念念的珍奇野兽都顾不得看。
没日里就守在林子当中,因为姑娘的话,甚至不敢进屋去瞧瞧,只有姑娘走的时候,才敢进屋吃点东西。
如此过了七天,一直就没碰过面,要么说你偷偷的看我,要么是我偷偷的看你。
直到第七天晚上,那姑娘突然在屋里哭,哭的声音特别大,苏酒本来是藏在小树林里偷偷观望的,听到这哭声赶紧冲了进去。
“你怎么了?”
姑娘穿着麻衣粗布躺在床上,一把手将脸上的眼泪抹掉:“我爹娘去世的早,我懂事起来就一个人,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对我好,我知道他们别有所图,避着他们。只有你,一个大家公子见过世面,什么都不求,什么都不图,就只是对我好,也只有你对我这么好。”
苏酒听的一阵心疼,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被她抓住了手,她眼泪汪汪的说:“我不是说不许来找我吗?”
“我想见你,还想对你好,还喜欢你。”他认认真真的说:“一辈子。”
姑娘听得往下落眼泪,像黄豆粒儿那么大:“我不敢叫你来见我,就是因为仰慕你,而咱们身份犹如云泥之别。可你偏偏还来招惹我,我这颗心就又开始不由自主了。”
“你别害怕,我肯定会对你好,把你娶回家的。”少年许诺起承诺来总是铿锵有力,仿佛天塌下来也都撑着起来,字字句句的许诺鼓舞着人心,让人为之雀跃。
姑娘信了这番话,重重地点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掀开了自己的袖口,脸通红的说:“我虽然无父无母,一个人孤身在外,却不是什么孟浪女子,我从未看轻过我自己,你也不要看轻了我。”
苏酒指天发誓,绝无半点看轻之意,明天就回去和父母说娶她。
两人你侬我侬,和衣而睡。
第二日一早,苏酒辞别美人,心情慷慨激昂,回了家门,第一件事儿就是跪在父母面前,表示自己有了喜欢的人,想娶。
这年头成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有了喜欢的人算什么事儿?
何况还是个渔女。
“我看你就是被外面那不知深浅的女子给迷惑了,把门当户对这四个字都抛入脑后。”苏酒的父亲顿时震怒,直接跳起来,表示绝不同意怎么随随便便的女子都能嫁入他们家做儿媳妇。
苏酒瞪大了眼睛,为自己喜欢的人辩解:“她可不是什么随便的人,而且是儿子喜欢人家,她还叫我不要去找她,是我执意去找她的。”
“欲擒故纵,女人惯用的这点把戏你不懂,我的好儿子,等日后你就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性了。”就连向来疼爱他的母亲也不同意。
这下子可谓是闹翻了天,苏酒说什么都要娶那渔女,而父母并不同意,并且迅速的结了一门亲事,就是沈如意。
这场爱情里面究竟是谁无辜,谁被迫掺合进来?
如果有个先来后到,那么谁先谁后?
其实苏酒也不知道,但他非常明白自己的心意,喜欢谁就是喜欢谁,这点假不了。
“这么多年我心里只有她。”
听一个老人谈爱情,已经听不出来年少的冲动,只有那边岁月沉淀过的一声轻轻叹息。
树叶在摇晃,光芒洒下来照耀着老人的侧脸,一瞬间仿佛恢复到年轻时候,让人看见了那个性情微微有些古怪,但是英俊帅气,英姿勃发的少年。
可那也仅仅是一瞬间,时光的流逝是不可能更改的。
赵令仪将始末听下来,微微低垂眼帘,后来的事正如她在沈玉玉那里听到的一样。
苏酒去找沈如意说明情况,表明要退婚,惹得当时心高气傲的沈如意愤恨不已。
沈如意跟苏父告状,苏父毒打了苏酒一顿,并将他软禁。
一直到了成亲前一天晚上,他逃了出来,去找那个渔女,却发现那个屋子已经人去楼空。
就像是人从未出现过一样,可是吃饭的那张桌子还摆在那,还有两双碗筷藏在柜子里,就连她的一双鞋子都摆在床下,可人就是没了。
所有的少年都曾年轻气盛,尤其是为了所爱之人,想着对方可能是因为畏惧自己父亲的权势搬家离开了此地。而自己所许下的承诺还历历在目,一时之间羞愧难当。
可总违逆不了父亲的意愿,心里也存了报复的心,干脆要跑到青楼里面喝花酒,糟蹋尽了自己的名誉。
甚至还隐隐有个念头,想要以此逼迫沈家退婚。
也就是这一念之差有了日后的事儿。
苏酒失魂落魄的去青楼买醉,不料正遇上一个女子从翠烟楼坠落,那二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重重地摔在地上,可谓是响声极大,旁人尖叫不止。
他听见往那边望了一眼,也就是这一眼再也挪不开。
鹅蛋脸,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红润的嘴唇,一副极为俏皮的样子,可偏偏此时躺在地上,嘴角往出渗透鲜血。
那不就是自己的心上人吗?
可却穿着与以往不同的艳丽服饰,随着高空坠落,头上的发钗散落一地,摔得粉碎。
那满头青丝散落,恰如初见一幕。
苏酒连滚带爬的挤进人群,将她死死抱在怀里,惊恐的说:“你怎么了?”
渔女眼神还有一丝焦距,颤颤巍巍的动了动唇:“有个女子将我绑到这里卖身,我不从,只能一死。苏郎,遇见三生有幸……”
这就是最后一句话。
她伸出手来还想摸一摸苏酒的脸,只可惜还没摸着,手就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锦衣华服掩盖的胳膊露了出来,上面的红朱砂清晰可见,宁死不从,所以死了。
苏酒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不敢相信自己的心上人就这样死在自己眼前,他瞪大的眼睛往上看,看自己心上人摔落的地方。
正好望见沈如意呆呆的站在楼上,与他相望,她的眼中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渔女的血蜿蜒着淌下来,一点点染红了苏酒的衣袖。那袖口的兰草染了血色,成了一道道红色的月牙,像是凝结不了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