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叽叽呱呱笑闹不歇,惊起阁顶白鹭簌簌飞起。荼蘼恰好进来,看见两人并卧一榻,进也不是,退也不妥,尴尬的杵在帘外道:“帝姬别来无恙?”
千落惊觉,不免低了粉颈,俏脸飞起红云,暗恨苏合促狭,狠狠掐他一把,起身坐在奁台梳妆,荼蘼看见苏合在侧,格外小心翼翼,飞凤髻足足梳了半个时辰,犹未梳成。
苏合不急不躁,起身凑近千落颈间,静静打量荼蘼一双巧手上下翻舞,飞凤髫梳得生动有致,像极一只玄凤张开翼翅,栩栩如生,满意道:“你这丫头还算伶俐,以后还来侍奉帝姬吧。”
“奴婢叩谢六皇子大恩!”
内侍禀报四皇子到,苏合漫不经心道:“就说我还没起来,用完早膳再去找他吧。”
话犹未落,已听见帘下有人笑语:“皎皎明月,皓皓我心,水晶帘下看梳妆,此生幸事啊!有此眼福,为兄在此恭侯即是。”
苏合大笑:“堵个正着,算你狠!”
说罢整了整缀金玉袍,麒麟扣带,越发显得英气翩然,“午后再来看你,你们两个,好生侍奉主子,不可偷懒!”
萱儿、荼蘼忙伏地行礼,“奴婢遵命!”
千落听闻帘外之人声音甚是耳熟,却顾不得探问,拉着荼蘼问长问短,“怎样了怎样了,玉姐姐、继续,还有海公公,他们还好吗?”
“启禀主子,玉姐姐伤势已无大碍,还在皇后……蕊妃娘娘宫中养伤,海公公安排吉祥在那边侍候,知道帝姬回来,大伙商议过来探望,守门侍卫不许。”
千落放下心头大石,追问道:“听说满堂娇闭门谢客,宫里的事情谁做主呐?”
鱼藻宫里微风送凉,芍药飘香,淑妃站在镏金铜镜前顾盼自怜,身后一列宫人手捧异彩流光的锦绣罗裳待她试穿——烟霞色太艳,海棠色太媚,流岚色太冷……不厌其烦一件件试在身上,各具妍色,愈衬出她雪肤花貌,丽质天成。
淑妃在显仁皇后薨逝前两年进宫,云阳太守之女,比千落略长几岁,正值双十韶华。
身后近侍宫女名唤锦儿,伶俐讨巧,最擅谀赞,不失时机插言奉承:“娘娘天仙之姿,艳惊天下,阖宫上下无人能及。”
一面说,一面拎出一件芍药色宫装,裙裾点缀千粒东珠,极是奢丽繁复,淑妃却蹙起两道柳眉,回身看向一袭绛红云锦覆烟罗单纱宫装,手抚锦帛,神色怅惘,唇间低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一时有些意兴阑珊——
宫中只有皇后可穿大红……
锦儿知道淑妃心思,巧笑婉言道:“这一身绛色,只怕衬不起娘娘雍容气派。”
听得这话,淑妃也只一笑,遂挑了那身点缀东珠的宫装出来,吩咐锦儿梳妆。
“奴婢看娘娘今日,似有心事?如今娘娘统摄六宫,无人不服,何必——”
看看近身无人,淑妃喟然长叹,“圣人有言,名不正,言不顺,满堂娇好歹还有一个蕊妃的封号,本宫呢?不过是废帝旧人,朝不保夕!听说西戎王不日带宫眷前来,那时情形如何,尚难预料!”
锦儿不以为然,“娘娘何必长他人志气!封为蕊妃,不过是西戎念她率先归顺之功,并无锦衾恩情,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自然也是一代帝王一代妃,娘娘绮年玉貌,这几年压在两位皇后座下,不得出头,如今得此良机,何不早做筹谋,迟则受人挟制!”
淑妃沉吟不语,身后银钩摇曳,素帷散作烟罗,“听说西戎王于男女之事不大上心,更兼他的皇后萨仁悍妒异常,宫人每有临幸,隔日必定召见赐药,手段狠霸,极是不好相与。”
“何必一定是老迈之人,眼前就有两位才貌双全的青年皇子,趁着别人养病的养病,躲羞的躲羞,近水楼台先得月,娘娘何不早做打算?”
“上次有狐宫负责洒扫的宫女画眉,狐媚歪道,不知从哪里打听六皇子喜欢仙女,故意穿件碧纹白绢纱裙,躲在林子里高歌道家《游仙阙》……指望春风一度,图个前程,脱了贱役的差事,谁料想六皇子循声前去,连赞三声好,脸上的笑容还没散,回头就让人拉她出去杖责四十,差一点活活打死了!”
锦儿轻蔑的撇撇唇角,“那丫头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心比天高,成日间惦记着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次攀高不成,只把屁股跌烂,算是她的造化!”
淑妃神色间颇为不忍,“画眉现在哪里安身?”
“打得有出气没进气,拿草席卷了送去安乐坊等死,熬了三天三夜,正好满堂娇打那经过,看了不忍,让人抬去关雎宫养病,如今听说活过来了,就留在那照看花木。”
帘子掀起,一个高髫宫女笑吟吟进来,躬身福了一福:“奴婢画眉给淑妃娘娘请安,锦姐姐好!”
锦儿豁然变了脸色,“这宫里怎么有这么不识礼数的奴才,登堂入室通报一声都懒得?真当自己是统摄六宫的主子娘娘啊!”
画眉任凭嘲弄,面不改色,“原本不该这么早来叨扰娘娘,只是六皇子殿下方才打发人去关雎宫,说是西戎王不日驾临,着后蜀宫人迎接,一应事宜,不可怠懒,如今宫中事无巨细,皆是娘娘裁夺,我们娘娘特意打发奴婢前来告诉。”
说罢上前又福了一福,“娘娘保重,奴婢告退!”
锦儿一阵胸闷,恨不得满杯茶水泼上脸去,偏主子毫无反应,木头人一般任人撮弄,只得罢了,扭头出去拿小丫头撒气。
一个四十出头的老嬷嬷垂手立在檐下,凸颧骨,大眼珠,瘦骨伶仃,锦儿问了问缘故,说是送个小宫女进来当差,不由冷笑道:“何时娘娘这里竟成了蛮荒流放的地儿,什么阿猫阿狗不要的,想攀高枝儿的,全都往这儿扔!”
那姐姐忙上前赔笑道:“姑娘仁心慈厚,这丫头也只有您才调教得出来,要是放在别处,只怕三天就送进安乐坊了!”
锦儿脸色这才和缓些,上前托起小宫女下巴,“你来我们鱼藻宫,就要勤恳做事,那些虚情小意、奸刁懒馋的勾当,只要让我看到,定是一顿板子,撵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