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儿神色恭敬,语气却是不容置疑,“事情早办晚办,总是要办,宜早不宜迟!若然功劳都给别人捞了去,太子殿下何以自处?”
其其格依旧望着镜中,“那答应本公主的事情,办的怎样了?”
尧儿微微一笑:“太子殿下一言九鼎,必不致令人失望。”
“父皇每次赐药,皆是百粒,剩下的那些,想必躺在赫图香囊里吧?”
“公主圣慧!”
其其格冷哼一声,“送亲使团里多了个小太监,你知道来历吗?”
“是六皇子安排进来的人,说是万一事败,用此人挟制简昊!”
“昨晚赫图殿下抓到简昊了吗?”
“本来可以抓到,不过太子殿下故意放他一马,听说被一群牧民救了去,估计暂时死不了的。”
其其格似乎送了口气,“太子如此行为,不怕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吗?”
“丧家之犬苟延残喘而已,何来东山再起之说,太子这样做,不过是想……”尧儿突然打住舌尖,神色似笑非笑,“吴越太子秉性凉薄,大婚之夜弃公主于不顾,此等无情无义之人,莫非公主还想藕断丝连,倚为臂膀?”
琪琪格目光泠泠,笑颜如花,骤然一掌掴去:“大胆奴才,竟然奚落公主!”
尧儿不闪不避,处之泰然,“奴才告退!”
梅雨时节,芳菲都歇,一夜春威折——
后蜀国破,三家粉黛惶惶不可终日,外公自千落铜雀台落水之后,每日来宫中叩首索人,不堪忧劳卧病不起,降臣群龙无首,邓冒趁机只手遮天,腆颜奉承新主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众人敢怒不敢言。
满堂娇带着身负箭伤的玉儿隐居关雎宫养病,诸事不闻不问,六宫之事听凭淑妃、班婕妤调停,不以为忤,倒是惠妃,每日前往故后寝宫,晨昏定省,礼数周全。
艳冠天下的西戎公主其其格,和亲吴越,西戎王钦命六皇子苏合沿途互送,前来接掌后蜀朝堂的,是素以温润爽朗著称的西戎六皇子。
千落借着淡白月色,看见帐前一双平金绣花珠履,金线绣莲重重瓣瓣,煞是可爱,裸足踏上去,透出瓷一样的细腻青颜,宛如青莲里复又盛开一朵白荷。
四下里寂静无声,极远处传来“太平更”,三长一短,看看殿内铜漏,已经是寅末时分,萱儿睡得轻灵,早已醒了,“帝姬是要梳妆么?”
殿前遍植木芙蓉,深紫浅碧的花朵,月色中开得别样幽寂,芳冽盈袖,似有若无,浮在微风中熏然醉人,看着晨曦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千落微微觉得窒息。
吴越皇族沉浸在迎娶西戎公主的虚幻中,君臣在凤鸣行宫被人一网打尽,只有太子简昊侥幸逃回京城青麓,号令将士殊死抵抗,双方血战蓟城。
这一役极为艰难,苏合亲率五万轻骑绕道蜀川、伏牛,咄咄逼人,简昊以少敌多,不落下风,却不想北方八郡临阵倒戈,伙同西戎大军反围王师,诸部猝不防及,立时便被歼击殆尽,简昊率残兵且战且退,苦战十余日,又在楚河遭伏,
西戎各路大军兵不血刃,拿下天府之国后蜀,兵马粮草供给不匮,吴越府库空虚,匪盗四起,早就病成活死人的吴越王惊闻噩耗,三日驾崩。简昊困守孤城,仓促即位,遥册身陷敌手的母亲为端懿皇太后,率残部远遁苗疆,下落不明。
恰在此时,驻军凤鸣行宫的苏合深夜遭袭,身中数箭,所幸他早有防备,穿上冰蚕金丝软甲护身,不料箭矢有毒,顷刻浸入骨髓,药石不进,群医束手,性命危在旦夕。
千落却认得那是苗疆奇毒蚀心花,恩师飞天蝙蝠独门秘制,当日千落前往吴越,恩师一路互送,临别赠送鱼肠香囊,内藏百种奇毒解药,之后不知所终。
重新踏上阔别数月的后蜀国土,直觉官道两旁的垂柳消瘦不少,树犹如此,人何以堪,苏合嫌太极殿废弃多年,强逼千落移居摘星阁陪自己养病,画栋飞梁,高矗云际,免受俗世纷扰,千落无奈,只得随往。
此刻望着镜中,眉心微颦,她眉生得淡,喜用螺黛描画极长,衬得横波入鬓,流转生辉,这种画眉之法由她而始,宫人贵眷纷纷效法,称为“颦眉”,数日之间,市面上的螺黛涨至每颗十金之数,犹是供不应求。
外公专为此事递了洋洋洒洒一份谏折,力请劝禁,苏合不置一哂,命三千宫眷停用螺黛,唯有千落依旧赐用,淑妃为此语带讥诮,道是:“再怎么画,也画不出第三条眉来……”
内侍打起珠帘,萱儿屏息走进阁中,服侍千落换上云锦流苏掐花绣裙,脑后素纱缠枝披帛垂落肩头,眉心胭痕淡点。
如今宫中上下悉数梳胡妆,不伦不类,自以为美,千落颇为不悦,嘤嘤道:“萱儿,今日我想梳飞凤髻,两个凤翅,要斜侧一些,才生动有致,你可明白?”
莺儿局促道:“启禀帝姬,奴婢不会。”
千落半晌无语,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内侍忽然掀起帘子,苏合狭笑着进来,“为何罢了,萱儿不会,另寻一个会的便是。”
千落正在新浴之后,薄妙掩体,吹如气兰,猛然见他闯进,躲闪不迭,双颊绯红,“梳头自然是玉姐姐手艺最好,却遭你荼毒,卧床数月养病至今,你也忒狠心!”
苏合斜倚在妆台下的湘榻上,目不转睛的瞧着千落蹙眉使性子。
千落被他看得发窘,冷哼一声,一把抢过萱儿手中的象牙梳子,自行梳起来,苏合苦笑,示意萱儿去传早膳,贴近美人耳后嘶嘶道,“若不是念在当日情谊,我这个身经百战的将军,岂只一箭射偏肩头?”
千落奚落道:“如此说来,我还要叩谢六皇子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怎么就不普降甘露,也放我一条生路?”
此刻天色未明,四周静悄悄一无声息,惟有微风过处,四周的花草欣欣颤动,发出阵阵幽香,苏合一把抱起玉兰,跌倒湘榻,“你这个刁嘴丫头,还是不饶人,回头送你去训诫司调教,免得人家以为我这有哪家悍妇走错门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