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先生沉沉看她,逼人的目光,直望进她的眼底,那掐着她下巴的手指,渐渐游弋到她脖子上,“所以呢?”
“那就好好遵守禁制令,不要像条疯狗一样,缠着我不放了,懂?”男人的体温总是比女人的高很多,浮欢只是在阔先生的脸上拍了几下,掌心就已经被他灼人的面庞体温过渡到。
那刚硬的触感,灼烫的温度,在浮欢的掌心上翻滚,令她懊悔自己的举动,默默把手收回,默默,攥紧了手指,指甲,一点点,掐进掌心的肉里。
“这么想跟我归为陌生人,是么。”阔先生突然变了脸色,不再是刚才狠得好像要吃人的可怕摸样,变得无比认真,眼,深不见底,他明明要掐上她脖子的大手,也辗转改成了,对她脖颈的暧昧轻抚,手指像在一寸寸的抚摸着丝缎一样,“是真心话么,嗯?”
他后面的那句是真心话吗,问的浮欢心脏巨颤,紧接着,便是一股刺痛在心脏里蔓延,心里很苦涩,嘴里很苦涩,苦的让她都忘了,他徘徊在自己脖子上,像是随时都准备扭断她脖子的手。
压抑着几乎要压抑不住的泪意,她一瞬不瞬的与他四目相对,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资格,来问她真心?
她笑,笑的格外明艳动人,“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不是么,阔先生。”
阔先生呼吸一滞,抿着唇,默不作声,目不转睛,凝视她的眼睛,视线极具侵略,像是要用视线把她剥皮除肉,看进她的眼底深处,看进,她的骨头里。
浮欢被他看的很难受,也很痛苦,简直像被他的目光,给活剐着一样,宛如凌迟,但她不敢移开自己的视线,不敢移开自己的眼睛,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她不想再输,也不能再输。
她已经……输不起了。
“很好。”不到六秒钟,阔先生停下来了,他不轻不重,甚至有些云淡风轻的,吐出了这两个字,当成双方这一次无声较量后的结论,一点的喜怒都听不出来。
宛若他就好像,在随口评价今天的天气,那么随便一样。
浮欢还没从他这两个一时难以琢磨透的字中回过神来,就感觉身上一轻,脖子上随时危及着她性命的手没了,因为他单手撑在她身侧的下陷位置,也很快恢复平整。
她讶异的看向起身,转身背对了她的他,她眸光微动,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十指无意识的掐进了掌心的肉里,她却连一丝的痛觉都没有。
他的举动,已经明显的,给予了她答案。
但怎么都没有,他此刻说出的话,来的让人震颤,“五分钟,希望在阔家,能再也看不到曾小姐,不然……”
听到他这话却是震痛的浮欢,什么都没有再说,眼里完全少了刚才咄咄逼人的凛冽神采,有些空洞,有些木讷,宛若少了什么的木头人,本能的屈从身体的本能,从床上坐起,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提包,还有她那条残破了的旗袍裙,下了床。
人,真的是特别奇怪的生物,明明是她非要逼他形同陌路的,可到头来,最痛的,竟然是她自己……
是不是很可笑?
如果之前她只是认为,自己的不对劲,恐怕是对阔仲林有余情未了的可能,那么现在,在昨天她丧失自我,因为和他分道扬镳而在酒吧买醉堕落,此时此刻痛到不能呼吸之后,她再不肯定,就是太自欺欺人了……
骗谁都可以,骗自己,才是最没用的。
人的躯体,也是特别怪异的东西,明明原本的身体就已经很痛很难受了,可,当有更痛更难受袭来的时候,之前的那些痛,那些难受,仿佛被瞬间就给麻木了似地。
这才多大会儿的时间,前不久还全身酸痛,胃部刺痛的浮欢,彼时竟是一点都感觉不到了。
她赤着脚,踩在红木的地板上,开始脚下还有些虚浮,脚步有些趔趄,很快,就扎实了,稳当了。
她的眼睛,像着了魔一样,目不斜视的还在他身上,他高大修长的背影上,她挪不开,怎么努力,都挪不开。
强烈的预感在告诉她,提醒她,这一次会真的是,他们的诀别。
时光,是那么神奇的东西,它可以永恒一切,也可以物是人非。
多年前,这个男人,还是她拼尽全力,用尽所有的力量,想要去追逐的阳光,多年后,这个男人,却是她拼尽手段,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去逃开的深渊。
嘴里的苦涩,爬进了浮欢的喉咙,令她喉中哽咽,却不敢发出声,还要用力的,拼命的,把这份哽咽,咽进肚子里。
阔仲林站在了门边,不动,不走,屹立在那儿,一直背对着她,不知道,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浮欢不快不慢,在她这里,恍惚是用了一万年光阴的脚程,走到了他的身边。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笑的出来,“阔先生,我希望,这一次是真的……再也不见。”
浮欢不会知道,站在门边的阔仲林,一直在那里,认真的心算着,她来到他身边,用了多少步,多少秒。
阔仲林垂着眸,面上不见任何情绪,插在睡袍口袋里的双手,微不可见的僵了僵。
他的左手抽出了口袋,抬起,到了自己垂着的眼皮子底下,盯着腕上的那块手工精细的手表,“曾小姐,你,只有三分五十三秒了。”
声音冷漠的,就是在对一个陌生人。
浮欢身体一僵,为他过于冷淡的语态,更为他近乎于驱赶自己的言词。
明明一次又一次,阴魂不散纠缠着她的,是他!
那被玩弄的羞愤感,在浮欢胸口里膨胀,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痛多一点,是恨多一点,还是怒多一点,这股负面情绪反倒成了她唯一的力量,让她摒弃掉了刚刚还脆弱不堪的自己,风一般夺门而出,跑下了楼。
她近乎逃命一样的离去,让还留在原地的阔先生,眼眸微抬,眼里,猩红一片。
浮欢离开的很顺利,没有遭受到任何的阻碍,一路奔下楼梯,冲出楼下客厅,外面的青天白日,蓦地,撞进她的眼帘。
那种,当年从监狱出来,重获自由与新生的感受,让她感应的如此强烈。
可是曾浮欢,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开心,为什么这么,想哭呢?
“咦?少夫人,您怎么出来了,怎么衣服都不换,鞋子也不穿呢您?”院子里,正在给花圃里的花种锄草的青姨眼尖,直起腰,正要给头上被风吹偏的草帽扶正的她,一眼就看到了穿着一身睡衣就下楼到了庭院里的,无比狼狈的浮欢。
在青姨旁边,戴着小草帽,拿着小锄头在花圃里,蹲草丛里挖蚯蚓挖的可认真的小姑娘,听到了青姨的这一嗓子,就跟着好奇心的驱使,扭过小脑袋,随青姨的视线,望向了走在庭院铺着的鹅卵石小道上的浮欢。
小姑娘每次见到浮欢这个只有一次短暂交集的医生阿姨,总是不经意的两眼亮晶晶,她洋溢起了小太阳似地微笑,脆生生的喊了,“医生阿姨好!”
叫完人,小姑娘那明亮的眼睛,疑惑的落到了浮欢赤着的双脚上,“阿姨,你不疼么?”
她试过的,光着脚丫子,走在鹅卵石的那条小路上,铬的脚底心很疼很疼的。
可年纪小小的她不会懂,当有更痛的东西取代,那么这点痛,就算不了什么了。
被青姨那一嗓子吸引目光过去的浮欢,在看到青姨的那一瞬间,好不容易压下来的想哭欲望,再度土崩瓦解,水汽一下子,就攻占了她的双眸。
对于从未得到母爱的浮欢来讲,曾经对她最好的长辈青姨,就让她感受过母爱的滋味。
母爱,是世间最柔软,最温暖,最包容,最可以依赖的港湾。
那么想现在就跑到青姨怀里,放肆大哭一场的浮欢,却在把目光下意识转到同她讲话的小姑娘的身上时,那万般的负面情绪,就像瞬间受到了什么洗礼,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浮欢很诧异,诧异自己,为什么每看到阔仲林的这个女儿时,总能被奇妙的治愈。
明明知道的,阔仲林的女儿,是跟她最恨的,季薇然的产物。
可第一次,她毫无顾忌的救了小姑娘,这,第二次,她又毫无顾忌的,为小姑娘处处着想。
她原本,是应该恨这个孩子的,因为这个孩子正享用着,夺走了,她的孩子,该拥有的一切。
可面对这个孩子这么阳光无邪的笑容,她真的真的……恨不起来。
也许,正如某些人所讲的那样,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帝派来凡世的天使,也许,是因为她们之间,到底,还有着那么一脉的,血亲关系。
这是应该称呼她一声表姨的,孩子呢……
楼上,还是那扇落地窗前,还是那个卡座里,阔仲林拿着一瓶红酒,为自己倒了半杯。
他端着高脚杯,慢悠悠的摇晃着杯子里的猩红液体,眸色幽沉的俯视着楼下的情景,嘴角慢腾腾的翘了起来,“曾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