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十日一晃而过,沐青儿回了皇宫,依旧是为我父皇诊治,在我同我母后聊过之后,她便要沐青儿搬去了她的寝殿,沐青儿专心为我父皇治病,完全不与他人接触。
我母后也在暗暗查寻宫中的事情,她的手段比我想像的要厉害的多,她有的方法是我想不到的。
我依旧是每日进宫去见我父皇,然后一次又一次的被她拒之门外。
这一次,李公公终于肯让我进我父皇的寝宫。
我父皇的身体状况比我想象的要好。
他身上披了一件单衣,坐在榻上看书,寝殿里面没有人伺候,见我进来,就让我自己搬了个椅子坐下。
我静静地等着他将手里的书剩下的两页看完。
他这才抬起头来看我,他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说起话来却是与往常无异,“公主这些日子有心了。”
他大概是在说我每日里来宫里面请安的事情,我忙道:“我做得不够好,不能替父皇分忧。”
他笑了笑,“你瞧瞧,你也会说漂亮话了。这皇宫啊,经连你都改了。”
这皇宫啊,经连你也改了……
我心里一惊。
当初我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饶是这皇宫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奈我何,我会怕了它不成?
现在想来,我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是的,我怕了它 。
他就像是一个一个张着嘴的怪物,安安静静,不声不响,然后将每一个走近它的人吞之入腹,在不知不觉中将那人剥皮拆骨,使之面目全非。
“父皇……”
他摆摆手,“不说这个了。说些别的。”
我坚持道:“父皇,您的身体?”
“没什么大碍……”他不以为然道:“这两年一直都是这样,死不了……”
“父皇!”我打断他,“慎言。”
我不信鬼神,却听不得他这样说,也是很矛盾了。
我父皇呵呵地笑起来,他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寝殿里传开,砸进我耳朵里。
“好好好,朕不说了。”他将手里的书拿起来又放下,“多亏了那位沐姑娘,朕的身体好的查不多了。朕就是不想上朝,听那些老东西推三阻四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白白被他们气得头疼。难为你了,每日来见朕,不过为了装病装得像一点,只能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无事,父皇身体无碍就好。”
“朕听说,你的兵练得不错了?”
“多亏了孟公子。”
“孟晟?孟猛的那个儿子?”
“是,”我点头,“他很聪明。”
我一直觉得孟晟是一个公子哥,最多算是一个江湖少年侠士,没想到在治军练兵方面,他还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我父皇点点头,“你做的很好。”
他看着我,“这几日,你一直急着见朕,应该不只是关心朕的病情吧?——你不用骗朕,你的孝心朕都知道。除此之外,你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吧。”
我看着他,我父皇神色不急不缓,不急不躁。
我咬了咬牙,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跪下道:“朝中无将,儿臣请命领兵前往战场!”
战报上说,我军损失大半,副将生死不明,孟猛只手难敌四脚,敌军来势汹汹,往我中原逼近,甚至做出屠城之举。如今京城,乃至整个大夏都是人心惶惶,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百姓不在少数,朝廷上下令征兵,就算我没有亲临现场也能想象出那副场景。
现如今,不要说是有实战经验的武将,就是能够纸上谈兵的都没有几个。
论战术,论身份,我是最合适不过的人。
“胡闹!”我父皇站起身,他起身起得有些急,扶着床柱晃了几下,我上前去扶他,却被他甩开,我只好又跪了下去。
“你……”他指着我,手指微微颤抖,“你在胡说什么?!”
我本来心里还有几分慌张,现在话出口反而无比镇静,“儿臣不是胡说。”
“不是胡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上战场不是儿戏,朕今天就当你一时糊涂,权当做没听到,你起来吧。”
我没有起身,“父皇,儿臣考虑地很清楚。”
我父皇的神色有些难看,我垂下头,不敢再看,“儿臣认真想过了。论身份,儿臣的身份足以鼓舞士气。论武功,儿臣不觉得朝廷上有几个人是儿臣的对手。”
“武功?”我父皇嗤笑道,“有武功就可以上战场?你未免太天真了些。”
“仅有武功自然不足以上战场,”我缓缓道:“但是,放眼整个朝堂,没有哪一个将军是上过战场的。论兵谋战略,想来父皇也知道,他们或许还不如我。”
我不说别的,就是我师父有意无意教我的那些战略,机关破解之术,也比朝堂上这些只拿俸禄的武将强得多。
“不,”我父皇道:“有一个人是上过战场的。”
我刚要问是谁,脑子却忽然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存墨。”
辰王。
我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说的,你具有的优势,他都有。不仅有,他还比你强。”
是,我父皇说得对,这些我无法反驳。良久之后,我才道:“父皇,您信他吗?”
您信他吗?信您的亲弟弟吗?信他愿意为您披战甲上战场吗?信他愿意替您守护这天下吗?信他……愿意以命相搏吗?
“公主。这大夏,也是他的大夏。”
这大夏,到底是谁的大夏?这大夏,是每一个大夏子民的大夏,却不见得每一个大夏子民都愿意去守护她。
“父皇,其实您知道的。儿臣是比辰王更合适的人选。”
倘若是辰王赢了这场站=仗,我有什么脸面坐享其成?倘若是辰王输了这场仗,到底是真的输了还是假的输了,谁又说的准呢?
“父皇,您该同意的。”
我父皇握着床柱,扭头狠狠道:“不行!朕不准!不管你怎么说,朕就是不准!”
“为何?!”
“你,你可是朕唯一的女儿!”
“父皇!”我的手掌在袖子里面握成拳头,我仰头看着他,这个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的帝王已经红了眼眶,他的神色肃穆冷硬,握着床柱的手掌却在微微颤抖,我有些于心不忍,我恨不得大喊“我错了”,可是我不能这样做,我只能坚持道:“父皇!我是您的女儿,您心疼我!我都知道,我感激,我感动。可是现在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呢?!他们哪一个没有父母?他们的父母送他们上战场的时候就不心疼不难受吗?可是与他们没办法!外敌当前,我们能做的就是拿命去搏!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大夏的子民,我是大夏的公主,您是大夏的皇上,我们只能比他们做的更多!父皇!”
我怕死,我怕吃苦,我是那种被树叶划了一道口子都要纠结好久的人,我只想着混吃等死,专职不务正业,要是有可能的话,我可以一直浑浑噩噩地过下去,有亲人有朋友有林越帆,有爱我的人呢有我爱的人,闲来无事喝喝小酒,聊聊家常,闲着的时候就出去打上一架活动活动手脚,简直就是人间乐事,是我梦寐以求的。
但是没有办法,我做不到。
上天不给我这个机会。
大概是它太看重我了吧,非要将大难于我,磨磨我的傲骨,捶打捶打我的性子,才好放过我。
握着十几年过得太过于顺风顺水了,想来对其他人而言是有些不公平的。
我父皇合上眸子,再睁开的时候已经是一片清明,“公主。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出了事,这大夏又该怎么办。”
“可是父皇,倘若四国真的攻打进来,大夏生灵涂炭之际,哪里还有什么公主,就算是我活着,我又是谁的公主?我又能做什么?倘若真的有一天,我眼睁睁看着敌人攻进我大夏的城门,父皇,您说,我这个公主,还应不应该活下去?”
我父皇低下头,看着我,我摸不透他的意思。
他就那样看着我,好半天,他才微微俯下身子,将我扶起来,他的身体尚未痊愈,手上的力道也比以往轻了几分。
我随着他站起来。
他道:“风清子把你教的很好。”
他这一句话似乎是同意了我的意思,但是有没有完全的表现出来,让我有些拿不准。
“行了,”他返回床上坐着,“这件事情你让朕再想想。你先……回去吧。”
我本想着再说两句,却见他脸色实在是不好,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父皇,您要好好保重身体……”
他摆了摆手,不欲多说的样子。
我只好退下。
李公公守在殿门前,望着天边的云朵,不知道在想什么,见我出来便笑着迎上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间就又起风了。公主可要好好保重身体。”
我点点头,“多谢公公挂心。”
他一边念叨着“不敢不敢”,一边为我引着路,“公主这是要出宫?”
我点点头,“公公留步吧。父皇身体有些不适,还要麻烦公公多费心了。”
李公公连声道是“不敢不敢,奴婢的职责”。
李公公跟着我父皇这么多年,对我父皇的了解,他比我要多,论对我父皇付出的心血,他也比我要多。
我笑笑,总觉得自己在操心些无关紧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