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我母后于她而言就是一个陌生人,她最不善于与陌生人交流。
“你发现香料有问题?”
“对,我从皇上的寝殿里偷拿了一块香料,研究了一下。”她皱着眉头,有些纠结,还有些隐隐地兴奋,“制作这种熏香的人一定是个天才。他做的很隐秘,将两种最适合像熏香的香草调和在一起,而且这两种药草都是清神的,饶是怎么看也没有问题。但是他在香料里面放置的这两种香料,在遇见明火的情况下,与凝固熏香的草汁会发生反应,产生的香气进入人体,就会对人体有害。”
我从不知道这几种东西会发生这样的奇怪的反应,而且任何一本医书上也没有记载。而且……”她皱着眉头,“据我猜测这种奇怪的反应导致的结果是,不能生育……”
“哈?”我觉得很可笑,“不是致病中毒?”
沐青儿皱着眉头,“可能也有这方面的作用。但是,我暂且没有发现……”
我深呼了几口气,皇宫里面的香,致人不孕不育……
只有“栖凤殿”里的熏香不是这样的……
沐青儿啊沐青儿,你是想告诉我什么?
我让你给我父皇治病,你现在给我的答案却是这样的!
我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的焦躁,“还有呢?我父皇的病呢?”
沐青儿似乎有些疑惑:“你不在乎吗?你的父皇不能……”
“滚……”我捡起一本书朝她扔过去,“或许是在我出生之后下的也说不定呢?”
沐青儿点点头,若有所思,“也是……我还不能查出它在你父皇体内待了多长时间。”
我觉得我脑袋更疼了,以前是一根针在扎我,现在是全天下的针都在扎我。
“告诉我,我父皇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
“沐青儿!”
她甩开我扔过去的毛笔,“听我说完。你父皇体内有毒药的残留。”
“香料?”
“不是,是另一种毒。也是一种很罕见的毒药,它在人体内能够慢慢累积,从一开始的不显,到最后发现的时候已经难以根治了……所以我说,下毒的人真的是个天才……”
我实在是对她忍无可忍。
我见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不由得开口问道:“你出宫,我父皇母后知道吗?”
“皇后知道。”
“她知道你来找我?”
“知道。”
“那我父皇的事情……”
“我没有跟他们说——我应该跟他们说吗?”
我摇摇头,“交给我吧。我父皇身上的毒……”
沐青儿道:“我会尽力。”
我从书桌后站起身,这么多年,我第一次郑重地看着她道:“谢谢。”
沐青儿差点失手摔了茶杯,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管怎样,谢谢你。”
沐青儿似乎在笑,“不必。我只是为了寻找新的药性。”
我知道她这话或许有一点实话,但是仅仅限于一点儿而已。总之她的所作所为担得起我的一声谢。
“我答应你的事……”
“此事以后再说吧。”
“沐青儿,”她神色淡然,似乎我的话根本没有在她心底惊起半分波澜,“你是不是……”
“江夏堇,”她也看着我,“现在你应该忙的事情很多吧。不要将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她将眼神投向门外,有大片的光亮洒进来,落在地上,爬上沐青儿的裙摆一角。
我也看着那大片的金光,“天,大亮了。”
沐青儿连着几天都没有完整的睡过一觉,她同我说过话就跟着杨柳去了客房休息。
我收拾完毕进了宫。
父皇身体不适,朝臣一个比一个会避祸,躲得远远的,终日不见人影,从折子上也能看出那一个个的谦卑姿态。
我父皇依旧是不许我进寝宫。
我在他的寝殿外面站了大半个时辰,我母后才领着秋浓出来。
她满面的倦意,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了憔悴的神色。
她对着我道:“跟我来。”就连语气都有些疲惫。
我随着她进了“栖凤殿”,我母后屏退了所有的人,内殿里只剩了我同她两个人。她看着我,缓缓道:“你父皇的病……到底怎么回事?”
我看着她:“风寒而已,太医不是说了吗?”
她笑了笑,眉目间褪去了为人母的和蔼,只剩了一国之母的威严,“倘若真的是简单的风寒,你当初又何必向本宫引荐沐青儿?倘若真的是风寒,沐青儿为何一字不发地向我辞行,说是要出宫去寻你?公主,你可不要骗本宫。”
我垂下眸子。
她一向在我面前自称“我”,此刻语气平缓地说着“本宫”如何,却像是在我心里狠狠砸了一块大石头。
“母后……”
她并不言语,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说话。
我的嗓子似乎被什么粘住了,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母后,寝宫里的熏香从何而来?”
“熏香?”我母后扭眉想了想,“自然是交由殿内省负责。”
“宫中所有的熏香都是从殿内省而来?”
“所有都是。”
宫中为了安全,自然是不敢什么东西都往宫中用的。
“熏香怎么了?”我母后看着我,她的神色淡淡的,似乎只是随口一句,却给了我无限的威压感。
“母后有没有发现,所有寝宫里面的香都是一个味道……”
我母后似乎在回想,“一个味道?我对这些东西不敏感,总觉得熏香除了作用不同之外,香气都是差不多的。就算是一样的又如何,如果不是殿里的各个主子有特别的要求,殿内省分派香料分派一样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也是,似乎也有道理。
可是,这也未免太过于巧合了吧?
我母后不在乎这些东西,对香料不了解我可以理解,但是其他的娘娘呢?身为一个正常的女人,她们就真的对香料没有一丝的了解?
但是,如果问题处在她们自己身上,她们让自己不孕又是什么神操作?
“皇儿,有话就直说吧。”
我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她优雅,她漂亮,她武功高强,她手段过人,她稳坐后宫之主之位二十年。
她是我最亲的人,我从她的肚子里面钻出来,和她流着一样的血。
“母后,”我缓缓道:“您是父皇最亲近的人了。”
她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悦,却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母后,有很多事情我不清楚,我不知道找谁帮忙,我只能信任您。宫中有很多事情,我暂且也不清楚父皇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但是沐青儿告诉我,最大的问题是出在熏香上。”
我母后看着我:“本宫殿里的熏香,出自秋浓之手。倘若问题出在熏香之上,就你之言,所有殿里的熏香都是一样的,那为何只有你父皇出了事?”
“母后,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相信沐青儿会给我们一个我们想要的结果。宫里的事情,还希望母后能对沐青儿给予援手。”
她神色严肃,“倘若真的是后宫里面的问题,本宫难辞其咎。这件事情你放心,让沐小姐想做什么放心去做,有本宫在。”
“朝堂上的事情,瑾儿,麻烦你了。”
我摇头,“我的本分。”
她站起身,坐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细细在我身上打量着,叹了口气,“我年少时一直想着,不管怎样,我的丈夫一定要是个武功绝世的高手,可以护我宠我,我们两人一马,浪迹江湖也好,山林隐居也好。生一儿一女,看日升日落。”
她说到这儿,笑了笑,似乎在嘲笑自己的天真,“后来,我遇见了你父皇,我以为他就是我想要的那个人。我可以为了他不要亲人不要荣华……可是世事难料……”她微微仰头,嘴角含笑,眸子里水光闪烁,“他居然是皇子,还是一个想要至尊之位的皇子。不过没有关系,他想要那个位子,我就助他。我想着,无论他是不是皇上,有没有六院后宫,我的恩情去我的陪伴他是不会忘的。是的,他没有忘。我有丈夫,后来又有了女儿,我觉得,我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我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所有女人都渴望的一切。”
“可是,瑾儿,”她顿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来的我,就不是我了。我不再是为自己而活,我是为了这个天下而活。我的丈夫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他最在乎的是这个天下,为了护住这个天下的继承人,我的女儿必须离我而去。她不再是我的女儿,她是这个国家的公主。我也不是她的妻子,我是这个国家的皇后,我要帮他,我要助他,我必须收敛了性子,做一个手上染血的皇后。”
她的手指纤长,白皙,她翻过来覆过去地看:“瑾儿,我不想你成为那样一个人。我却又不得不逼着你成为这样一个人。”
“你知道吗?这样,很累。”
我看着她,她的眉目间隐隐还有着几分将门虎女的大气,却被头上的珠钗束缚住,将那一抹大气生生束缚成端庄,她的鬓间也添了白发,那一头青丝规规矩矩地束在凤钗下,在乎静默无言地见证者她这几十年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