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行,我始终不知道国师的目的是什么。他似乎在毫不避讳地和我谈论朝政,却又不是探寻我的想法,更像是给我指明一条新的道路,他的实力他的能耐,没有一丝一毫想要藏拙的意思。
到底是他太狂妄,丝毫不愿对我加以提防,还是他真的问心无愧,是我们太过于小肚鸡肠了呢?
不过不管怎样,兵还是要练,钱还是要筹。
朝中的大臣哪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平日里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现在用得上他们的时候,他们倒是一个比一个会哭穷。
一个说家里老母病重,一个说自己十年为官清廉,一个说自己儿子成婚散财,一个说第三房小妾骗财……
叫得哀哀切切,哭得凄凄惨惨,简直就是闻者伤心见着落泪。
不知道还以为战场上浴血奋战的是他们的亲人呢。
不过话说回来,也就是因为战场上的将士不是他们的亲人,他们才能这般将脸面视之无物。
摸着良心说,我实在是算不得好脾气的人,本就是这尸位素餐之人,我差点直接将他们的家抄了,却在怒火喷薄的那一刻想起国师说“不要在艰难的境界里给自己树立无谓的敌人”。
无谓的敌人……
国师啊国师,你究竟是一个什么人?
那边新军征募惹得百姓怨声载道,但是训练还是要训练。
这边朝臣叫苦归叫苦,搜集到的钱财也不在少数。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所有美好的幻想都在一张战报之中破碎消亡。
我父皇在朝堂之上直接吐出一口鲜血,惹得朝堂之上方寸大乱,在一片喧哗声中退了朝。
我母后都被我父皇拒之门外,我更是踏不进他的寝宫一步,我将沐青儿推荐给我母后,她神色复杂地看了我半晌,终究是听从了我的建议。
沐青儿进宫三日,情况不明。
朝中停朝三日,公主监国。
我第五次被父皇从皇宫中赶出去,一个人屏退了所有身边的人,独自在街上缓缓走着,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想去找谁。
边关战事传得沸沸扬扬,就算是天子脚下的京城也失了几分昔日的繁华,京城上空漂浮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雾霾,让一向晴蓝的天空变得灰蒙蒙的,看不清楚本来的颜色。
京中人也难免人心惶惶,就连街上的行人都少了不少。
“小姐,这么失魂落魄得,是要去哪里啊?”
一道嬉笑柔媚的声音传来,我抬头望去,是半倚着栏杆的一个粉紫色衣衫的男子,手里握了一把文人雅士惯爱的扇子,上面画的的东西却是难登大雅之堂。
“玉香阁”。
你看无论外面闹成什么样子,总有人花天酒地寻一方温柔乡。
你看,有人妻离子散,家不成家,也有人红灯绿酒,纸醉金迷。
我笑了笑,抬步走进笑语欢声的“玉香阁”。
琉绯在二楼上的栏杆趴着,自酌自饮一壶酒,见我进来,他轻轻笑了笑,示意身边的人将我带上楼。
大堂里混杂着调情的风流话和虚情假意的推杯换盏。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迷醉的笑意,不知道是在麻痹痛苦还是在寻找欢乐。
琉绯明明身处这闹剧之中,却周身自成一方天地,隔开了周遭的熙攘嘈杂,虚与委蛇。
我踏上二楼,琉绯笑笑,推开了身后的门。
他没有说话,我自己踏了进去,他还是笑着,随着我进了屋。
“小姐今日这般光明正大的进来,就不怕惹人非议。”
“非议?什么非议?”我隔着门窗将视线投在一楼大堂里,“他们怕是连我是个女的都没看出来吧。”
琉绯笑了笑,指了指茶杯,“小姐喝点什么?”
“有酒吗?”
“酒是有,”琉绯从一旁的柜子里面取出一个酒壶,为我斟满,“不过小姐醉了,是要付住宿钱的。”
“本小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琉绯坐在我对面,“琉绯最喜欢听这样的话。”
我举杯欲饮,却被琉绯打断:“酒烈。”
我扫他一眼,他神情淡淡的,没有什么规劝的意思。
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入口果然甘冽,直直冲着我的五脏六腑而去,整个喉咙里面都是火辣辣的。
我笑叹:“‘玉香阁’不仅多美人,而且还多美酒。”
琉绯道:“我算是知道为何南宫羽喜欢与小姐结交了,都是一样会说漂亮话。”
“不,不对。”我纠正道:“是会说实话。”
琉绯托着腮,露出一个笑,“来我‘玉香阁’的人,无论男女,哪一个不是有一张好嘴?将阁中人骗的团团转,许这个的许那个的……最后真正兑现了又有什么?都是空话罢了。”
“你拿我与来你‘玉香阁’的恩客比,我还是……有些不服气啊。”
“有什么不服气,进了我‘玉香阁’,就要一视同仁。都是人,有的人是想来寻乐,有的人是想来避苦。都是一样的,人啊,总觉得自己在受苦,都不知足——你别急着反驳我,我在‘玉香阁’带了这么长的时间,我看了这么多人的喜怒哀乐,有些小心得也是很正常的。”
我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琉绯看了一眼,却没有阻拦。
“琉绯,你说你见过那么多人的喜怒哀乐。那你觉得何为喜,何为苦。”
琉绯垂下眸子,他的手指在他的发上轻轻绕过,“何为喜,何为苦……知足常乐为喜,人心不足为苦。人生在世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意。槽头栓了骡和马,又惧无官被人欺,县丞主簿还嫌小,又望朝中挂紫衣。世人不都是如此吗?”
我拿着酒当水饮,听到琉绯这般近乎喃喃的话语,不由得有些茫然,花费了好长时间才想明白他说了些什么。
“有病时想着身体康健,无米时念着丰衣足食,战乱时……”
“想着家国安定。”
琉绯替我接上我没有说出来的半句话,他缓缓道:“小姐,别喝了。您醉了。”
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不由得哈哈大笑道:“琉绯啊琉绯,你是真的很会做生意。客人的就喝完了你才劝客人别喝了。钱是你赚的,好人也是你当的……哈哈哈哈哈咳咳……琉绯啊,南宫羽一定很喜欢你这一点儿。”
琉绯神色不变,依旧是挂着一抹媚却冷,柔和却疏离的笑意,“小姐,您醉了。”
我揉着额角,“是,我是醉了……”
倘若我没有醉,我怎么会听不见楼下大声喧哗的吵闹声,又怎么会看见一张那样熟悉的脸,那张脸的主人似乎张着嘴在喊我的名字,我伸出手去,却摸不到那虚幻的影子。
我大概真的,是醉了。
我醒来的时候是晚上,明月高悬,凉凉的月光洒在房间的地上,像是镀了一层银。
我揉着额角,四下张望了一番。
没错,这是公主府,我的房间。
不是说喝醉了就要付留宿费用的吗?
难不成是琉绯看我太穷了,免费赠送了我一次送还到家的服务?
我看了看月色,现在大概还是半夜,而我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
喝酒果然误事。
我的喉咙里又干又涩,还有一些火辣辣的疼痛感。
我掀起被子下床,打算找一点水喝。
床前的桌子上的茶壶是空的,我只好掀起帘子去了外间。
在看见外间小塌上的人影之时,我腕间的雪玉直直飞了出去,却又在看清那人的身形时急急停住。
我出手时注入的内力有些多,一时收手不及,雪玉朝着一旁的柱子上甩过去,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榻上的人睁开了眼睛。
守在寝殿外面的人听见声音,疑惑道:“殿下?”
“无事,”我借着外间的烛火,看着小塌上的人,“我失手打翻了个东西。”
外面的人应了一声,不再多问。
“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越帆被我从梦中惊醒,神色还是一副茫然,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像是很久没有见过我一样。
林越帆眨眨眼睛,站起身来,朝着我走来,他的神色专注又认真。
我疑惑道:“林……越帆?”
他将我的衣领整理好,我反应过来,猛然打掉他的手。
“夏夏……”大概是因为刚刚从梦中醒过来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在这静谧的夜里有一种莫名的蛊惑力,让人平白心跳加速。
“夏夏……”他也不说什么,就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他这样的几乎魔怔的状态把我吓了一跳,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他体内的两个人在融合过程之中产生了什么意外。
我伸出手去摸他的脑袋,却被他一把握住手。
我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拦腰抱起。
我惊呼一声。
殿外的人犹疑道:“殿下?”
我用双臂抱住林越帆的脖子,唯恐自己摔下去,“……无事,我又甩了个东西。”
外面的人似乎有些无语。
林越帆一路抱着我,将我抱入内殿,将我按在床上,又给我裹上厚厚的被子。
“天太冷。”
我:“……”
我小声道:“林越帆,我口渴……”
他看了我一眼,起身去了外间,过了一会儿进来时,手里端了一杯茶。
我将茶水灌下去,才觉得嗓子好受了一些。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