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署府的围墙很高,仰头望去,灰墙青瓦给人深深的压迫感。
踏进院子里是高耸的圆塔,两侧的道路上在白日里燃着烛火。
领我进来的白衣男子在圆塔的大门前住了脚,双手交叉在胸前向我行了个礼,而后便退下了。
守在门前的男子是同样的白色衣袍着装,他低着头,为我打开门。我看着这些不言不语的人,倘若不是知道这是天署府的地方,我会以为我误进了什么奇怪的组织。
圆塔的门很高,大概有三个我一般高。塔内没有阳光的暖意,似乎是外面的光照不进来一般,塔内很空旷,四下里没有任何摆设,只有四面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圈奇怪的兽型石雕,那每一个石兽口里都含着一颗夜明珠,将塔内照得十分亮堂,但是这种明亮与阳光的明亮不一样,没有一丝的暖意,打在人身上,平添几分冷意阴森。
我瞧着那不要钱一般的夜明珠,十分心疼,都是钱啊,国师这也太奢侈了吧,皇宫里都没有拿这么多夜明珠照明。
“国师……”
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奈何这地方太过于空旷,我这一声就像是一滴水砸在大海里每掀起半分浪花。
“国师!”我运了口气,加大声音喊了一嗓子,我的声音砸在墙壁上又传回来,像是在山谷里激起层层旋涡一般。
我皱眉,这是什么意思,总不至于是想将我困在这里吧。
我四下看了看,墙还是墙,坚硬厚重吗,光滑明亮。
除了已经关闭的大门之外没有别的出口。
我顺着墙壁一点一点摸索过去,在一处墙壁之上发现了一尊神态与其它石像不同的石兽。
我注视着这个神色无比温顺的石兽,又看了看其他深色凶狠的石兽,皱眉思索了一会儿。
这总不至于是石匠的失误吧。
我抬起手在石壁上摸索了一会儿,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敲起来也与其他的石墙没有任何不同。
我又细细凝视了长相怪异的石兽一会儿,我总感觉这丑东西在冲着我笑,笑得我毛骨悚然。
石壁上没有异常,那异常只能是在石兽身上了。
我估摸了一下向这光滑的石壁借力的可能性,我尚未找到借力点,石壁之上却发出一阵轰鸣声。
这阵轰鸣声不是从我面前的石壁上发出来的,而是从我身后正对着的石壁上发出来的,我运了一口气,腕间的雪玉在我袖子里剧烈颤抖。
那一阵轰鸣声却停了。
露出一个只能容纳一人过的狭窄走廊。
有一道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传出来,“公主,请进。”
我有一种直觉,这大概就是国师本人了。
我的手指在雪玉上轻轻划过,提步向着那走廊走去。
走进了我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走廊,而是一道通往地下的楼梯,那楼梯并不长,大概也就是五六米的样子。
下了楼梯是一间不大的房间,正中央放着一座石桌,桌子旁边却没有一把椅子,不远处立着一张小塌,榻上是未下完的残局。
小塌旁边是扬起的白缦,纱幔后面似乎有一个坐着的人影。
纱幔无风自扬,纱幔后的人偶尔露出一角的面具。
柘侞,我的舌尖上有这两个字轻轻划过。
我拱手行了个半礼,“国师大人。”
那边的人并没有起身,却能看出他将双手在胸前并拢,行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礼,“公主殿下。”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中气十足。
他说完了这一句话之后便不再言语,我一时间拿不准他的意思,但是敌不动我自然不能动,于是我们两个就这样隔着纱幔沉默着。
打破沉默的还是国师,他道:“百闻不如一见,公主殿下果然气势非凡。”
我道:“国师才是同传言中一般不同于凡人。”
国师扬起手,纱幔后一座石椅如同是羽毛一般轻飘飘地晃到了我的面前,距离我脚尖不过一尺远。
“慢待了公主,请公主恕罪。公主请坐。”
我不动声色地朝着纱幔后望过去,只可惜什么也看不到。国师有这样的好身手是我始料未及的,可是他在我面前毫不掩饰他的武学造诣,是想做什么呢?
我谢过他,坐在了石椅上。
国师道:“公主的生辰快要到了吧……”
我一怔,是了,时间过得这样快,不知不觉就快要一年了。
不过现在朝中琐事不断,边关战乱正急,哪儿还有什么心思去记着我的生辰。
我道:“劳烦国师挂念。”
那边的人笑了笑,他的笑声闷在这地下的小房间里,似乎从四面八方传进了我的耳朵。
“殿下刚刚出生的时候,本座是见过的。”
我并没有接话,我感觉他并不需要我接话。
果然,他自顾自地说下去,“陛下膝下无子,朝中议论纷纷。天降凤女,百鸟朝凤,乃是大喜之兆,殿下带着福瑞降生,是个有福之人。”
我不咸不淡地道了声谢,心里却实在是不以为然。
倘若我是带着福瑞而降,又如何会在一出生补救就被带出宫,大夏又如何会天灾人祸不断。
隔着层层纱幔,我总觉得国师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我身上。
他道:“自大夏立国以来,也不过是出过一位女帝。当年那位终生未嫁,换来大夏海清何晏,盛世清平。如今,殿下,您是第二位。”
我道:“夏堇何德何能,如何敢于先祖相比较。”
国师道:“殿下。这不是您可不可以,愿不愿意的事情。是大夏选择了您,大夏的天,大夏的神,大夏的子民选择了您。天降福泽,百姓众望所至,您并不比谁差。”
他的语气和缓诚恳,像是一位谆谆善诱的老者一般。
我眼前的他似乎与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他道:“今日冒昧请公主来,怕是打扰公主了。”
“不敢。”
“公主不必如此,本就是本座的不是。不过殿下可知,本座今日约公主前来是为了何事?”
我思索了一会儿,“难不成是为了边关战事。”
“公主聪慧。”
“是国师本事通天。不出户能闻天下事。”
朝堂上的事情根本没有人往天署府里面送,国师却总能在第一时刻得到朝堂之上的消息,都说是国师不入世,可是谁又知道他手上的势力究竟有多强大,竟能够将朝堂上的事情摸得一清二楚。
除非他真的是神,只要他不是神,那么于皇室而言,国师的存在真的……很可怕。
他似乎没有听出我的讽刺,“不过是手下有几个人罢了。”
手下有几个人……几个人怕是没有这样的能力吧。
他这样直接地告诉我,他手下有人,是完全不拿我当回事吗?
我隐下心里的胡思乱想,“不知道国师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正如公主所说,本座终日里待在这天署府,与星轨八卦为伴,哪里能对朝廷大事有什么见解呢。”
我的牙齿在舌尖上轻轻划过,“国师过谦。”
“殿下,本座今日约殿下前来,并不是为了发表什么真知灼见,而是想问一下殿下,如今战事正如何?”
我没有瞒他的必要,只怕是他知道的比我知道的还要多,“战事正急,好在几位将军大义凛然,忠心为国。”
国师道:“那么在殿下看来,此战,我大夏是会胜还是会败?”
我咬字极重:“自然是胜!”
大概我在国师眼里,只是一个会逞强,胡闹的小孩,他完全不把我这样子的孩子意气放在眼里,他轻声笑道:“殿下说会胜,本座也希望大夏会胜。那么殿下是觉得大夏能够胜在何处?”
我冷声道:“胜在草肥马壮,胜在兵强国盛,胜在民心所向。”
我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可是实际上呢,我拿这些话来哄国师,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就凭大夏现在的样子,朝堂之上人心不齐,国库不丰,我们什么都没有,又拿什么与四个国家相抗衡呢。
国师还是笑:“殿下,本座一直觉得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本座听说,陛下将筹集军资一事交由殿下了?”
我已经不想纠结于他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了。我点了点头。
他继续道:“丞相提出招募民兵,似乎殿下并不愿意?”
我道:“百姓本就为生计所苦,朝廷是为了护他们周全,而不应该利用他们护自己周全。”
我能看清楚国师缓缓摇动的头,他的声音和缓,像是以为说教的僧人。“先有国才会有家。大夏不只是一个人的大夏,她是所有大夏人的大夏。殿下,你以为您是为了百姓着想,但是殊不知您是在害他们吗。”
“我……”我张口欲言,却发现实在是无从辩驳。
是的,没错,我在生气,在恼怒,我讨厌朝廷百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怨恨自己无力,怨恨他们只顾贪图享乐,置百姓生死于不顾。我恨不得战场上死去的都是朝廷上的这一群蛀虫,心疼百姓的无辜。
可是,国难面前,哪儿有你我他之分呢,不过都是大夏人罢了。
大夏是每一个人的大夏,我需要士兵,大夏需要士兵啊。
我敛眉,“多谢国师教诲。”
“不敢当不敢当,随便说说罢了。”
国师道:“殿下年少性子急,不像本座这样一个老人家,整日里坐在这里,坐着坐着,性子也就淡了,看事情也就喜欢多想想了。”
他今日找我来是为了给我上一课?
“国师足智多谋,夏堇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