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山的日子实在是滋润了,抛开什么莫名其妙的盟主公子不谈,这真的就是以往十七年里过的生活,没有了公主的身份,不用学习太多的武功谋略,更加地舒服轻松。
当然,能下山去走走就能好了。
在现实里面,我被困在碎玉山这么多年,除了碎玉山就进了皇宫,真正的江湖,我从来没有机会见识到。在现实里做不到的事情,在梦境里完成也是极好的。
我将这些话同我师兄姐们说了。
他们似乎很讶异,比听到我“宁死不嫁”还要讶异。
我比他们还更讶异,至于露出这样一副见鬼的表情吗?
我大师兄犹豫了一会儿,看看其他的师兄妹,见他们都是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只好自己道:“师妹,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来折磨你自己,来折磨我们。”
我真诚道:“师兄,你在说什么?我真的不懂。”
我大师兄露出无比痛心的表情,我见他如此神色,不由得回想了一下我刚才的话。
我确定我说的是——“我想下山,去各地看看。”
而不是——“我想跳山,去地狱看看。”
我师姐扑到我身前,将我紧紧捂在她丰满的胸脯上,我伸出手挣扎,我感觉她想憋死我。
可是她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哀哀切切道:“师妹,我知道你心里苦。有什么话,有什么话,等师傅回来再说不好吗?大不了,大不了我们不嫁了。我们想让你嫁到武林盟也不过是想着武林盟能护你周全,免受战乱之苦……可是你现在……”
“等等!”我从我师姐怀里钻出来,思索道:“战乱?”
我师姐看看我,眨着她那双大眼睛,坚持将自己的话说完:“可是你现在……一心想下山,不是为了换种方式寻死吗?”
“换种什么方式?”
“如今战乱不断,烽火连天,你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那么傻乎乎的,下了山,除了死还有别的下场吗。”
我:“……”
在座的其他人都露出一样赞同的神色。
我将对他们的吐槽都压在肚子里。
“你们刚才说……战乱不断?”我不自觉地握紧了袖子,“当今朝廷,是谁当政?”
我师姐瘪瘪嘴,“现在哪儿还有什么朝廷,生于乱世,家不家,国不国,谁知道到底是会鹿死谁手?”
家不家,国不国……
“那……大夏……”
“师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拂开她的手,“师姐,你告诉我大夏……”
我师姐咬牙道:“莫不成你真的什么时候勾搭上了丞相的公子?师妹,大夏早就不在了!就连……就连丞相他们都……”
我师姐捧着我的脸,喃喃道:“师妹,你别吓我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别伤害自己啊……”
很奇怪,我明明知道这不是真实的,这就是一场梦,无关风花雪月,无关情仇爱恨,无关家国兴亡,梦醒了,我还是大夏的公主,林越帆还是时不时地嘴贱。
但是,我说服不了自己。
我的心揪成一团,难受的我无法承受那种痛楚。
就像是一根很长很长的针,从我的胸膛里面穿进去,一路往上,透过我的脑壳传出来,不见血迹,就连痛,也找不到具体的地方。
“师妹!师妹!你别吓我们啊师妹!”
周遭是我师兄姐们的惊呼,他们的声音像是被圈在大钟里,嗡嗡地想着,砸在我的耳膜上。
很难受,声音很散。
我想告诉他们,“没事的,我没事。”
可是我张不开嘴。
我控制不了我的声音。
我只能任由自己被黑暗吞没。
我在一声脆响当中睁开双眼。
脑袋疼得仿佛要裂掉一般。
我看着脚下碎掉的酒坛子,意识渐渐回笼。
“回梦楼”,王老三。
我怔怔坐在椅子上看着裂掉的酒坛,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试图站起身来,却发现双脚已经麻掉了。
我缓了一会儿,走到门口,凉风一吹,我觉得脸上凉得很,伸手一摸,是半干未干的湿润感,不知道是不是泪水。
我从怀里掏出帕子随意擦了一下。
不由得轻轻笑起来,“‘梦回楼’啊‘梦回楼’,倒也不算是故弄玄虚。”
我捂着胸口,那一阵阵似真还假的心悸依旧存在。
“哎呦,贵人,你醒了?不到两个时辰,贵人好酒量。”王老三从旁边钻出来,“你刚刚笑什么呢?声音那样大,吓死我了!向来是梦到什么好事了吧?”
“好事?”我看着王老三,“这酒叫什么名字?”
我在梦里的度过的时间那样清晰,就连一菜一汤都十分分明,那样长的日子,原来不过是短短两个时辰的光阴。
王老三脸上露出一点自得,“此酒无名。”
“无名?也是,无名最好。”
随便起个名字,叫什么都俗了。
我道:“这酒还有吗?”
王老三摇摇头,“今天没了。”
“有钱也没了?”
“有钱也没了。”
我点点头,“好。这酒可是出自你之手。”
王老三笑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我也没有追问,“不说也罢。只是不知道今天这坛酒值多少银子。”
王老三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掏出一两银子递给他,他却没有接。
“贵人,我说的不是银子,而是金子。”
“金子?!”我指着那碎掉的小坛子,“你怎么不去抢!”
王老三笑笑,十分憨厚的样子,“抢哪有这个来钱快。再说了,小本生意,贵人你多照顾着点。”
我缓了口气,愤愤掏出几颗金豆子扔给他。
他十分准确无误地接过,放在手里垫了垫,笑意更大:“贵人,您慢走。”
我扫他一眼,整理了一下衣衫,出去了。
等到出去之后才发现,这条巷子距离回春街并不远,只不过入口狭窄,两侧的房子又矮,不大惹眼罢了。
一晃又是几天过去了,我去了一趟孟府,孟晟依旧十分热情,拉着我东说西说,他大概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一口一个“小六”叫的十分亲热。
我此次前来是来拿沐青儿帮我配的药材,虽然宁轩不愿意让沐青儿诊治,但是我既然对舅舅做了承诺,什么都不做是万万不可能的。我请沐青儿帮他配了一些药,也许能起到一定作用。
我舅舅他们不日就要启程,我便打算今日将东西送过去。
谁知道我舅舅却没有收。
他看着我,“这些东西,留在京城比较好。”
“舅舅何意?”
“轩儿,想要留下来参加春闱。”
“真假?!”
我舅舅似乎有些欣慰,“年纪小时,我教他武功,指望他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可是……唉,没想到他从文居然比习武更有天赋。他无心仕途,我与你舅母也不逼他。此次他竟然主动提出留在京城考取功名,这,这真是好事一件啊。”
我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我还以为他不会留下来呢。
“是啊,是好事。凭表哥的本事,一定能考取一个好功名。”
我舅舅摆摆手,“我倒是不在乎那么多。他肯去考取功名就说明他在乎的东西变了,这就是件好事。”
也是,我舅舅高兴地大概从来就不是宁轩能够为宁家争光,而是宁轩能够从桎梏之中脱离出来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我是该高兴得。
我又去见了宁轩,他却是只字不提留下来的事情,只是说谱了新的琴谱,要与我弹一遍。我便与他练了好一阵的琴。
三日后,我舅舅他们启程返回西北,我母后亲自出宫相送。
宁轩的确没有一同离开。
我母后心疼他,派了大批大批的心腹进护国将军府,那阵仗比我入住公主府还要大上几分。
宁轩似乎也很无奈,“将军府只有我一个人住,姑姑这般也太过于小题大做了吧。”
我道:“幕后者是心疼你嘛!”
宁轩往我身边推了推剥好的核桃,“这酸味怎么这样大。”
我没有言语,吭哧吭哧嚼着核桃。
宁轩笑得无可奈何。
嚼着核桃的时候,我在想,遗忘林越帆也是极其喜欢和我抢核桃的。
这样算下来,我已经很长时间不见他了。
我不见他,他就不会来见我吗?!
我愤愤将核桃咬成粉。
算了算了,大不了我明日去丞相府一趟就是,我要见的,是丞相,又不是林越帆!
第二日下了早朝我没有回府,直接去了丞相府,林明德很热情,非常热情,十分诚恳得与我一道分析朝政,甚至就怎么增加粮食产量,要不要与邻国通商与我探讨了好长一顿时间,条分缕析,层层递进。
说得我屁股都疼了。
将近晌午的时候,林明德才停下了他的滔滔不绝。
“本来是应该留殿下吃一顿便饭的。但是不巧,内子与十安都不在府中,无人下厨,更无人作陪,怕是会怠慢殿下。”
丞相府里怎么会没有厨娘,作陪有哪里用得找林越帆,林明德说这话无非是想告诉我,十安不在罢了。
我顺势问道:“哦?不知道林夫人去哪儿了?”
林明德道:“同犬子一道去灵济寺礼佛了。”
灵济寺,又是灵济寺。
既然如此,我便告辞了。
我想着,我是不是该寻个地方去为我父皇母后祈个福了?
比如,灵济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