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副没有声音,却十分鲜活的画。
真实到让人不敢相信。
然后风突然刮的大了些,卷起漫天黄沙,我下意识闭上眼睛。
没有想象中的沙尘迷眼的难受感。
我试探着睁开眼睛。
眼前却是一个我并不熟悉的场景。
似乎是一片水田,大概是夏日,田间劳作的人光着膀子,额头上淌下来的汗水滴在脚下的农田里。
田头绑着头巾的农妇盛出一碗粥,几乎能看见清汤下的三粒米。她身边站了一对长得一样的小娃娃,抱着她的腿张着嘴不知道在说什么,农妇听着听着突然间红了眼眶,将两个小娃娃揽进怀里。
我正打算飘进一点看看他们的口型是在说什么,谁知道此时似乎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我的脑袋上,我抬头一瞧,是天蓝如洗,万里无云。
等我回过头的时候场面又发生了变化,空荡荡的田地里横着乱七八糟的稻秆,田头的男人奄奄一息,伏在他身上的女人和孩子嚎啕大哭,不远处有人拉着稻谷嘻嘻哈哈地走远。
我看着泣不成声的女人,看着惊慌失措地孩子,我想追上去,问——“为什么为什么!”
我扯着嗓子却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又是一阵风吹过,是秋风乍起的黄昏,四周店铺大门紧闭,穿着粗布单衣的男子排成长长的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过满是水泞的街道,长街两侧是相互搀扶的老夫妇,抱着孩子的少妇,小孩子朝着人群伸出手,哭得整张脸都通红,却被抱着他的女人死死捂住嘴,女人自己脸上也满是止不住的泪水。
前行的人死死咬着牙,不敢侧视的眼睛满是水泽。
这一次画面没有迅速转变,我随着风不停地飘啊飘啊,一直跟在那一队的男人身后。
看着他们出了城,看着他们赤手爬上高山,看着他们光着脚穿过河流,看着有人病倒。看着有人爬起来,看着有人倒在泥土地里双眼不肯合上,看着有人夜里垂泪望着前来的方向……
天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眼前再没有山清水秀,只有漫天的黄沙,随风猎猎飘动的战旗。
无尽的厮杀,无尽的鲜血,踏着兄弟的尸首冲过去,将尖刀刺进敌人胸膛,倒下的时候双眸仍不肯合上,透过满脸的血污竟然留露出一丝温情。
不知道他是不是回想起来当年的水乡,杨柳动人,树下站的娇怯的姑娘。
只可惜,他再也回不去了。
战马上的人被血渍糊了眼,铠甲半披在身上,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透过漫天的烽火,隔着无数的枪戈,他似乎将眼神投向我。
那般凌冽肃杀的模样让我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我不由得回头几步。
这一次我似乎不再是一个影子,而是有了实体,我被身后的士兵绊倒,直直朝着后面摔过去……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来。
我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我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之中睡了多长时间,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麻,没有哪个地方是不痛的。
我暗骂王老三太不地道,简直就是假酒,害人不浅。
我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却发现我是躺在床上的。我的第一反应的王老三良心发现,见我晕倒在桌子上帮我找了个房间让我休息。
我再一看,却发现并不对,这周遭的摆设我都熟悉得很。
这分明就是我自己的房间!
不是公主府,更不是“羽裳殿”,是我住了十七年的房间。
这是碎玉山万剑阁!
我揉了揉额头,心想着,难不成我还没有睡醒?
抱着这样的态度,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热乎的,摸得着。
我又掐了自己一把。
“哎呦——”下手有点儿重,真疼!
我试着穿上鞋子,没错,我能穿上鞋子,能将双脚落在地上!
我急急忙忙打开房门,门前站了我二师姐,她手里端了一个托盘,差点与我撞了个满怀。
她连连后退几步稳住身子,皱眉道:“干嘛呢?冒冒失失的……”
说着从我身侧进了房间,“不是我说你,你喝那么多酒做什么?是不是你四师兄怂恿你喝的?你和我说,我保证……你这是干嘛?!”
她突然间被我抓住手腕,显得有些错愕。
我看看自己,又看看她,“师姐,我抓住你了……”
她甩开我的手,“废话,你抓住的不是我,难不成是鬼?”
我忐忑地确认道:“师姐,你是能看见我吧……”
我师姐伸出手,在我额头上摸了一下,“没发烧啊……师妹,你不会喝酒喝傻了吧!”
我拂开她的手,我几乎能确认我的梦还没醒了。
我随口道:“可能吧。师姐,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她翻了个白眼,“已经辰时了——坐下喝粥。”
我乖巧地坐下来,等着我师姐将粥碗推到我面前。
我抿了一口白粥,很熟悉的味道,是秋娘的手艺,一如既往地好喝。
这梦境实在是太过于真实,将我印象中的味道都能完美的还原。
我一口一口喝完手里的粥,“师姐,我昨天是喝醉了?”
我师姐皱起眉头,担忧道:“师妹,你不会真的喝坏脑子了吧?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昨天不是和你大师兄,四师兄拼酒来着吗?你全忘了?”
不知道这梦境的着脚点是什么,竟然真实又如此荒唐,根本不是我经历过的事情。
我嘻嘻笑道:“哎呀,喝得有点多,有点多,脑子都不转了。”
我师姐斜了我一眼,道:“也就是你现在还在碎玉山,我们忍着你,你说过一阵儿你去婆家还这样可怎么办啊?”
“婆……婆家?”我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咳得惊天动地。
我师姐被我吓到,一边帮我顺气一边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欢喜,不愿意谈这个话题。但是……你得学着接受啊,不能总是这么抗拒……”
我摆摆手,“师姐……我未来的夫君不会是丞相公子吧?”
我师姐帮我顺气的手停下来,神色怪异地看着我,“你在想什么?我们又不是什么达官权贵,如何能与丞相扯上关系?”
我刚要说,“我怎么不是达官权贵了,我是最有权最贵的那一个!”但是想到我师姐的话,我颤抖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万剑阁这么厉害,怎么不得配丞相公子这号人物啊?”
我师姐又盯着我看了好半天,见我没有别的反应才松了口气,“胡说什么呢?我们可是江湖人,做什么要与朝廷扯上交道?”
我闭了闭眼睛,心中不住地哀嚎,这是什么故事走向,事先也没有人告诉我啊!这让我怎么继续?
我师姐接着循循善诱:“师妹你看,武林盟有钱有势,他们的少主据说也是年少有为,而且英俊潇洒,这么大了还没有定亲。你看你,这就是上天给你挑选的佳婿啊!你也别纠结了。”
“武林盟……”少主?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心想中的那个武林盟主也不过是三十有三。
他的儿子……似乎刚学会说话……
我打了一个寒颤。
实在是可怕。
我师姐道:“你这是有些冷?让你不穿外衣。”说着起身去我柜子里翻衣服。
我坐在椅子上怀疑人生。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一切都太真实,要不是我在提醒着自己,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我都要信以为真了。
除去不靠谱的身份之外,这里与我印象中的碎玉山仿佛没有什么差别,我的师兄师姐,我的师父,他们每一个人都十分鲜活,都是我平日里见到的活生生的人。
在碎玉山一待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我开始怀疑到底那一个才是梦。
这半个月是梦。
还是,京城里面的不到一年的时光是梦。
我爬上碎玉山的山顶吹着冷风思考人生。
我师姐从我身后爬上来,坐到我身边。
“想什么呢?”
我看着远方的晚霞,不明白就连时间都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变了的就只有我的身份。
“师姐,你说,我可能离开碎玉山吗?”
我师姐道:“又想着逃婚了?不是我说你,人间爱武林盟的少主有哪一点儿配不上你?你这般地铁了心……”
她接下来说的话我没有听进去,我看着远方,思绪似乎也随着飘得很远很远。
不过是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我回想起辰王的样子都像是隔着一层迷雾。
他的声音穿过层层迷雾飘进我的耳朵里,有种不真切的飘渺感。
“‘梦回还’的老板善酿酒,在他的酒里,你能忘了你是谁,只记得你想成为谁。”
“简单一点儿讲,就是给你一个白日梦成真的机会。”
一个白日梦成真的机会?
那么,我想成为谁?
那哀哭的女人,荒芜的田地,撕心裂肺的孩子,漫天的黄沙,倒下的将士,那远远向我投来的冰冷眼神……
碎玉山,我的师兄师姐……
我想要什么?我想成为谁?
“师妹?”
我师姐有些焦急的声音传来,我缓缓睁开眼睛,这发现我半个身子都垂在了半空之中,被我师姐死死拉着,她艳丽的脸色发白,大概是真的被我吓到了。
我赶紧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我师姐却说什么也不让我待在山顶上,她拽着我的胳膊,许是以为我逃婚不成只能轻生了。
我无奈道:“师姐,这真的是个意外……”
“我不管什么意外不意外,你以后再给我整些这样的幺蛾子我还不得吓死,你赶紧下山回房间里待着!”
我无奈,只好屈服。
我不知道我师姐是怎么跟我师兄们说的,他们每一个人见到我的时候都面露哀切心疼,无奈等等多种复杂的感情不一而足。
我伸出手,表示我真的可以解释,却被他们用“我懂,你什么都不用多说”的眼神堵了回来。
我:“???”
你们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