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有声音响起。
是我四师兄压低的声音,“追到人了?”
没有回话的声音。
接下来又是我四师兄的声音,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藏不了的焦躁:“这么多天了,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我们怎么找?”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不然我们找师妹……”
“不行!”
这个声音是我三师兄。
我四师兄似乎在踱步,“是我糊涂了。”
我三师兄的声音很淡然:“最近似乎有人在调查我们。你暂且注意一点。”
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我三师兄的声音,“很晚了。你先回去吧。这么多天你一直不回去,师姐和师妹怕是要怀疑了。”
我三师兄笑了一声,这一声笑里倒是满是他的风流姿态,“我的性子她们都清楚,最多是以为我去寻欢作乐了。没事。”
我心道,那你真是太小看我与师姐了。
不过他虽说是这样说,最后还是道:“那我先走了。”
说罢紧接着就是门开的声音。
我半隐在房顶,接着瓦檐遮蔽,也不晓得会不会被他发现。
我四师兄出门的时候,似乎抬头往我这儿瞄了一眼,吓得我差点从房顶上滚下去。
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很快便离开了。
我捂着胸口,等着确认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月色里之后,才从另一个方向赶回公主府。
不知道是不是我三师兄的话起了作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四师兄与我三师兄果然是留在了公主府陪我与师姐聊了好长一会儿天,到最后还是我师姐烦了,将他们赶走了。
临近黄昏的时候,我突然想去“玉香阁”走一走。
大概是“玉香阁”的人今天心情不怎么好,前门上直接贴了一张大字,上书“不营业”。十分简洁明了。
我本来来这里就是为了听听“玉香阁”里面的人的议论,看看能不能得到一点儿有用的信息,现在“玉香阁”不营业,我一个人进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便脚下转了个方向,开始随意溜达。
我心里想着今天朝堂上我父皇提出的问题,又想起周起布置的文章,想起方子翰那张笑脸,想起我师兄的故作轻松,我师姐的欲言又止,又想起林越帆已经走了几天了,竟然一点儿信都没有,也能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又暗暗懊恼他这般不识趣,说走就走,说不回就不回。我在心里暗暗与他赌气,不就是不见我吗,我还不想见你呢。
这样想着,脚下漫无目的地瞎转,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一转身已经距离街市很远了。我竟然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巷里,这条巷子很窄,怕是走马车都有些困难,我以前从未来过。
我正想着原路返回,一转身却看见一栋房子前面飘起的帆布。
不知道那帆布已经在这里立了多久,经过长时间的风吹日晒已经有些褪色,深蓝色变得深深浅浅,有些地方已经泛了白。
上面写了三个大字——“回梦楼”。
我喃喃道:“遥望天机梦不成,回梦楼里梦回生。”
记忆里辰王似乎对我说过这句话。
却没有想到这么好听的名字背后是这样一间不起眼的小房子,就连“楼”都是算不上的。
我笑了笑,虽有些好奇,却没有多大兴致。
谁承想这个时候门竟然开了,门后面是一个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穿了一身青蓝色的儒衫。那人眯着眼,带着笑,要是手里拿根棍子就可以直接上街算卦了。
我打量了一下这个人,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他。
我打量地认真,那人也不闪不避,由着我打量。
他笑呵呵道:“小姐来得真是凑巧,你刚好是今天我‘回梦楼’的第六位客人。”
听这个意思,难不成这第六位客人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我听见他的声音,只觉得愈发的耳熟。
我盯着他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那人用了睁了睁眼:“哎呦,不好意思,我这记性不好。贵人海涵!”
“王老三?!”
那人这才真正睁开眼睛,面露错愕,仔仔细细看着我:“贵人您是……”
看起来他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提示道:“南宫羽。”
显然他不记得我,却对南宫羽印象深刻。
他的小胡子抖了抖,没说话。
我摇摇头,这人就是我与南宫羽见面的契机,那个非要给我算命却被南宫羽赶跑了的算命先生。
亏得辰王提起“回梦楼”还颇为赞叹。
我本来就对这个能让人“梦想成真”的“回梦楼”持一种怀疑态度,现在见了王老三,我是彻彻底底不相信这个“回梦楼”了。
我摇摇头,打算离开,却被王老三拦住了去路,“哎哎哎,贵人留步!”
我笑着打量他:“怎么,莫不成还是想为我算上一卦?”
王老三摸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贵人说笑。”
我指指他拦路的胳膊,道:“那这是何意?”
王老三笑道:“贵人,是这样的。您是我们‘回梦楼’注定的最后一位客人,你可千万不能走。”
我最不喜欢听什么“命中注定”“天意不可违”之类的话,并不想搭理他。
他很是锲而不舍,就差扑倒在地了,“贵人!贵人您可不能走啊!”
我被他这种视死如归的诚意打动,停下脚步,看着他,“你不是故意编造个说辞,就为了骗我的银子吧?”
王老三瞬间拿出无比真诚的眼神看着我,就差指天发誓了,“贵人您这是说哪里话?我们‘回梦楼’里面的酒,每日只供六坛,旁人抢还抢不上呢!我们哪又用得着骗!”
我看看他,竟然对这“回梦楼”有了点兴趣。
总不至于出什么事,闲着也是闲着,我扫他一眼,“带路。”
王老三面露喜色,“哎呦,贵人,您里面请!”
我跟着王老三进了屋子,四下看了看,道:“我见你们外面装扮不甚起眼,想着里面是不是能惊艳我一下。现在看来……”
王老三给我指了个位置,“现在看来怎样?”
“还不如外面。”
“贵人,您可不能以貌取物。”王老三说着掀起一面布帘,取出一个酒坛,“我们注重的是内在。”
他拍了拍自己手中的酒坛子。
和“聚福楼”里的女儿红长得一个样子,可能小一点。
王老三道:“我去给您拿杯子。”
“不用了,”我制止了他,这儿的杯子不知道多少人用过,也不知道啊有没有清洗干净,“我不用杯子。”
“贵人豪气!”王老三直接将酒坛放在我面前,然后道:“小人出去了,贵人有什么事情就喊一声。”
我点点头,他笑着退出去了。
我将面前的酒坛拍开。
酒香浓烈,带着淡淡的清冽,就像是北国雪山冰原一般,又像是大雪之后的梅香。
酒倒是好酒。
我用指间的戒指在酒坛表面划了一下,晃了晃酒坛,酒香依旧,酒液粘稠。
我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端起酒壶抿了一口。
入口醇香浓郁,不知道是什么酿就的,醇香之外带着一丝薄荷的清爽,入口绵长回味无穷。
这味道颇得我心,我不免多喝了两口。
我伸出手指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一还是一,二还是二,看得清楚的很。
我又四下张望了一会儿,还是那个不大的堂屋,桌椅半新不旧地陈列着。
我笑出声来。
我也是真的天真,不是早就认定了这“回梦楼”只是骗钱的把戏吗?怎么还能奢想奇迹出现呢?
也不知道这酒叫什么名字,多买几坛让我师兄他们尝尝鲜也是好的。
酒坛不大,不一会儿功夫酒坛就见了底。
我将酒坛颠倒过来,有一两滴残余的酒沿着酒坛的沿边打着转转,再不剩什么东西了。
我嗤笑,“王老三就是卖酒也不知道多盛一点儿,我又不是不给钱。真是小气……”
我摇摇头,站起身来,尚未站直突然一阵晕眩感向我袭来,我不得不撑着桌子又坐下去。
我揉揉额头,那股晕眩感不仅没有散去,反而又愈演愈烈的架势。
我扶住桌子,似乎整个天地都颠倒了。
我合上眼睛,掐着自己,似乎是清醒了一点儿。
但是那一瞬间的清醒没有起到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屋子里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我喊了几声“王老三”也没有任何回应,声音砸在空荡荡房间里,和屋外的风声融为一体,散开了。
我暗暗骂道:“倘若这酒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一定做鬼都不放过王老三……啊,还有辰王……”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脑海中闪过的最后的念头。
然后我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我的魂魄仿佛脱离了我的身体。
我能感觉到自己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看着我的身体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感到丝毫的诧异,好似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十分冷静地看着那张昏睡过去的熟悉的脸,想到:别说,这个角度看过去,我还挺好看的。
这个时候吹过来一阵风,我竟然那么轻,就像是一片毫无重量的叶子,随着风悠悠飘远了。
我的心态也是很好了,看着自己趴在桌子无动于衷,看着自己被风吹走依旧是无动于衷。
那阵风吹得很有意思,似乎这世间只有这一股风了,不休不止地吹着,我看着熟悉的街道里晃晃悠悠穿过的马车,看着沿街叫卖的小贩,看着石桥边依依话别的公子小姐,看着看着背篓的老人,看着城外的农田化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