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边境不能缺少统领,边境的小国屡次来犯,这一次他们在京城待的时间已经是一拖再拖,但是兵不可一日无将,随着天气回暖,冰雪渐融,怕是过几日他们就要启程回西北了。
这段时间里我也曾有意无意与宁轩谈起治疗腿的事情。他却是总能将话题温温和和地岔开。
以往我来将军府都是来寻宁轩的,这一次我却是找上了我舅母。
“你师父?”
她想了想,“万剑阁一向不与外界为敌,你师父虽然性子放荡不靠谱,但是绝不可能惹上什么麻烦)——你来问我这些,是你师父出事了吗?”
“不,”我解释道,“只是很长时间找不到师父了,我想寻他又不知道从何寻起,想着舅母与我师父是故交,所以来问一问。”
我舅母道:“那你还不如去问你父皇母后好使。你师父喜欢浪迹江湖,也没有什么特定的落脚地。不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那舅母知不知道,我师父是哪里的人?他是一直都在碎玉山吗?”
我舅母奇道:“他没跟你们说过?”
我缓缓摇头,“他总是说,他一睁眼就在碎玉山了。其他的就没有说了。”
我舅母似有所觉,“其实这样说,他也不算是在唬你们。他是孤儿,十几个月的时候被碎玉山万剑阁上一任的阁主带回了碎玉山,当做亲子养大。老阁主去世之后,他就接手了万剑阁。”
我舅母笑了笑,“也是因为这个,他见到那些孤苦无依的孩子,总喜欢将他们带回去养大,就好比是你既为师兄姐。”
我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我师父是从哪儿捡到我几位师兄姐的?”
我舅母瞄了我一眼,似乎是奇怪我为什么会问这个。
我主动解释道:“师父一直说,想让我们见一见生身父母。我在想,会不会我师父去帮我几位师兄姐寻找亲生父母了呢。”
我师父从来不提我师兄姐们的生身父母,他一直向我们灌输的理念就是“老子就是你们的天你们的地,你们的爹你们的娘!有老子你们的人生就齐全了!”
我刚刚说的这一堆话都是胡扯的。
我舅母竟然没有怀疑,“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你大师兄好像是一个被灭门的门派的遗孤,你二师姐好像是他从一个将死的青楼女子哪儿带回来的。至于你三师兄,好像是你父皇母后成婚的时候,他来京城捡到的。你四师兄与五师兄的情况我就不太清楚了。那时候他离开了京城,我也与你舅舅成了婚,联系就少了。”
京城……
我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
三师兄的故乡居然是京城!
我从未听师父和师兄提起过。
那么师父选择三师兄陪我会京城是不是并非是一个偶然。
我知道的是,大师兄与二师姐被师父带回碎玉山的时候还是两三岁没有记忆的小娃娃。而我三师兄被师父带回碎玉山时候已经五岁了,是有记忆的。
我总感觉我应该抓住点什么,但是细细想起来又好像什么都抓不住。
我陪着舅母随意聊了聊,话题难免又绕到宁轩身上去。
提起宁轩我有些愧疚,本来是答应帮他治腿的,可是最后他连沐青儿的面都不肯见。
我舅母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倒是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失落,“我倒是无所谓,就是将军他……他总是自责,总是想着帮轩儿把腿治好。轩儿什么都不记得,我们也不敢在他面前多提。他表现的那么优秀,我……我这心里,想起来也挺难受……”
我舅母真的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子,儿子痛苦,丈夫深陷在自责之中,她却必须笑着面对她生命中这两个最重要的人。她不能哭,不能让儿子更痛苦,让丈夫更愧疚。
其实她内心也挺苦的吧。
我笑道:“表兄现在在做什么,我能不能同他见一面?”
我舅母转了转眼睛,将水光全部逼回去,“当然,他就在后院。你去看看他吧。”
我去到后院的时候,宁轩正在作画,微风扬起画卷的一角,隐隐能看见一抹粉色的影子。
我加重了脚步,他听见我的脚步声抬头来看。
见到是我便露出一个笑,便这微风还要撩人几分。
他收拾了画卷,自己转动着轮椅朝我走来。
我赶紧上前去推他。
“表哥在画画?”
“嗯,春天快要来了。就想着,这京城的春天难得一见,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我笑言:“要是表哥喜欢,留下来又何尝不可?凭表哥的学识,春闱之时一定能夺个好功名。”
“休要拿我取笑。”
“这怎么能算是取笑,”过了一个冬天,树上残留的一片枯叶竟在这时悠悠飘落下来,落在他的肩上,我将那片叶子轻轻抚去,“表哥写的文章,可是被我父皇当做模板教训了我好长时间呢。”
宁轩忍不出笑,“你真是……你可是公主,皇上那是激励你呢。”
“对啊,也只有表哥和周太傅的文章能让父皇拿来激励我了。其他人写得我父皇都看不上,还不如我呢。”
他笑着摇摇头,“你啊……”
我厚脸皮道:“我说的不对吗?”
“我哪能跟周太傅相比。”
“能的能的,要是表哥肯考取功名,一定是封相之才。”
我将他推到一旁的小亭里,半蹲在他面前,“表哥要不要考虑考虑?”
他脸上依旧是笑着,却稍稍带了一点落寞,“我这个样子……如何上得了朝堂?”
我不满道:“哪个样子?我表哥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丰神俊朗貌比潘安……”
“好了好了……”他轻声笑道,“简直是不着边际。”
我道:“我可是说实话。”
毕竟我这个表哥,除了不良于行之外,真的是挑不出任何缺点,倘若是他的腿同常人一般,一定有大批的少女前仆后继往他身上扑。
“瞎说……自古以来,朝堂之上哪儿有残缺之人……”
“表哥!”我打断他,“表哥,你要是想拒绝我直说就是,哪里用得找这些借口。”
他看着我双手抚上自己的腿:“表妹,你看我这个样子,如何考取功名。”
“我不晓得表哥说的‘这个样子’是哪个样子。我只晓得表哥才华绝艳,满腹经纶。若是表哥指的是腿疾的话,我大夏哪一条律法规定了有腿疾之人不得封侯拜相。”
他看着我,好半天才露出一个笑,却并未言语。
我缓缓道:“倘若,倘若表哥想要治疗腿的话,我也可以……”
他摇了摇头,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表妹,你喜欢朝堂吗?”
“表哥不喜欢?”
我倒是无谓喜欢不喜欢,更多的像是一种责任,我推不开的,也没有想过要推开。
他对我这种不答反问的态度有些无可奈何,“表妹,瑾儿——我能这样叫你吗?”
我点点头,他继续道:“瑾儿,没有哪一个男子不想要建功立业的,但是……”
他没有说下去,我笑着接口,“难不成表哥是看不上我一个女子,总觉得在朝堂之上与我辈为伍有些屈才?”
他抬手轻轻在我鼻尖点了一下,“你啊,总是这般的古灵精怪,胡说什么呢。”
我抬着头看他,“那我几句想不出什么理由了。表哥是不愿意帮我?”
他无奈摇摇头,“你若是一直这样说下去,我可是要被你逼上官场了。”
我哈哈大笑,“这有哪里不好?”
他不言语。
其实我一是想着他肯留下来我好说服他治疗他的腿,二来是真的想借助他的力量让我在朝廷之上不至于那么孤立无援。
我说的话都是实话,绝不是恭维之言。
宁轩却打定主意不再谈这个话题,只说是好就没有下棋,让我陪着他下上一盘。
我只好奉陪到底。
等到我离开将军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回到府中才听说林公子回了丞相府。
我心底像是被谁揉了一颗酸橘子进去,汁水划过,有些不舒服。
却又想着这些日子我要调查师兄的事情,也顾不上林越帆,毕竟他要是林越帆的状态还好,若是十安的状态我还不放心。
我派人去丞相府传了个话,丞相倒说是“无妨”。
接下来的几天里,师姐一直在外奔波,两位师兄更是几乎见不到他们的影子。每次我下了朝之后前往三师兄的住所,他们早已经不在了。
我只好换了个时间段去堵他们。
晚上。
我的近战本事肯定不如我三师兄,论涉猎之广与我四师兄相比,我更是自愧不如。
但是我有一点儿优势。
轻功。
我对自己的轻功还是有点自信的。
所以我直接隐匿在暗处等着我两位师兄的归来。
一直到夜半时分。
为了好施展功夫,我穿的极少,而现在天气尚未完全转暖,到了夜间还是湿气重得很,打在身上很不舒服。
我三师兄一身黑色短打,施展轻功回来之后直接回了卧室。
我连忙隐匿了身姿跟上去。
我师兄回了屋子却没有点灯。
我以为他是直接睡下了,暗暗懊恼道今天这一趟又算是白跑了。
我刚要走的时候,却听见房门“吱呀”响了一声。
这样阴暗空旷又荒凉的老宅子里,昏暗无光,就连月色也被云朵遮掩住了一半,这一声老木门的吱呀声让我浑身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