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一口浊气,段弘周身的气息一缓,那卸去一身凌厉的样子像是突然放下了什么。
“回京之后,为父会向陛下申请不再上朝议政,为父也会将暗影卫的令牌归还陛下,但为父会留在京城,留在段国公府,为父积累一生的威名还能再让你们这些兔崽子挥霍几年。”
闻言,段子恒有些不忍:“伯父您已经决定了?”
对段子恒来说,段弘还没老到舞不动刀剑,若就这样淡出朝堂实在可惜。
段弘哂笑一声,道:“为父原本就只是个帮先帝跑腿的,因着先帝的重用才能镇住满朝文武,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不能像先帝那样信任为父、重用为父,却又敬重为父、忌惮为父,为父若不放手,早晚会乱了朝堂,那朝堂上,该有一个属于新帝的人代替为父了。”
话音落,段弘意有所指地转头看向段南歌。
如今看来,最合适的人选便是宣武王秦渊,只要那兄弟二人之间不再生出嫌隙。
察觉到段弘的视线,段南歌扬了扬嘴角:“爹放心吧,秦渊那人虽受不了拘束,但绝不会对天宋的事情坐视不理。”
“为父的意思是让你看着他点儿,别由着他的性子!”段弘瞪段南歌一眼,“宣武王还是得坐镇京城才能稳定人心。”
段弘这话说完,不等段南歌回答,段子恒就轻笑出声:“伯父这就所托非人了,南歌的随性跟王爷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您让南歌看管王爷,还不如让王爷看管南歌。”
段南歌咂舌:“我怎么就不好看管了?你们不都已经商量好了让我回京静养吗?”
想起这事儿段南歌就觉得憋屈。
她这身子骨在雷氏的时候就调养得差不多了,只是这两年一直奔波,她自己倒不觉得多辛苦,但好像让她身边的人产生了她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累的错觉。
听出段南歌的不满,段子恒低笑出声:“也就王爷制得住你。”
段南歌撇嘴,不以为意道:“若在京城里待得闷了,我可以一个人离京,我又不是离了他就不认得路了。”
段子恒不慌不忙道:“可若没有王爷同行,你便是离了京爷不会觉得多有趣、多自在。”
被段子恒说中,段南歌再次咂舌。
这一个两个的可算是都摸清了她的脾性了!
“怎么?是谁要去哪里?怎么还非得爷随行?”在段家的两男一女头顶停下脚步,秦渊俯视着这惬意的一家人,只觉得眼前这个景象十分有趣。
段南歌微微仰头,却没回答秦渊的问题:“子毅怎么样了?”
走到段南歌身边坐下,秦渊耸耸肩,道:“岳丈怒极踹出的那一脚可是用了十成力道,就段子毅那小身板,怎么可能好得了?所幸是没有伤及内腑,只断了几根骨头,养养就好。”
秦渊说得轻松,心里也并不觉得这是多重的伤,对秦渊来说,没威胁到性命的伤都不算是重伤。
“那就好,”暗松了一口气,段南歌也并不觉得断了几根骨头是多严重的事情,“反正还有些事情没有做完,就让他在玉门关静养几日,等送走了小国师再启程回京。”
“嗯,”瞥一眼段弘,秦渊见段弘正专心望天,也不知道是默许了段南歌的决定还是无心参与讨论,这才继续说道,“这一次北凉朝堂受到重创,要重整旗鼓并不容易,正是用人之际,北凉的皇帝和太子却让穆景晨亲自跑这一趟,若说他们只是想表达谢意,爷不信。”
扬了扬嘴角,段南歌的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谁说不是呢,只不过不管他想要谈什么,都得去京城跟陛下谈了。”
秦渊到底只是个宣武王,擅自做主签下那五十年的盟约已是逾越,好在那一纸盟约里只约定了和平,并没有任何关乎利益的承诺,不然便是秦渊和段南歌也不会随随便便就签了。
“可不是嘛,”秦渊眯起了眼睛,痞痞笑着,“夫人你说若爷将天宋与北凉签订五十年和平盟约的事情透露给西齐,李青会怎么做?”
段南歌浅浅一笑:“那就要看李青有没有一挑三的勇气了。”
南楚已归天宋,北凉又跟天宋签订了盟约,就算李青没有一挑三的打算,再过个一两年就该是三挑一了。
秦渊愉快地低笑出声:“你就不担心北凉背信弃义?”
“担心又有什么用?”段南歌偏头睨着秦渊,“北凉皇帝若再敢带兵在玉门关外瞎转悠,我可就不仅仅是要从他的军营里带走六十七个人了。”
说起这事儿,秦渊十分遗憾:“爷就该早一些赶到玉门关外,平白错过了北凉那皇帝老头被人算计的恼怒模样。”
“我也没看到呢。”但离开北凉都城那会儿,北凉皇帝的表情真是好看极了。
摸摸段南歌的头,秦渊温声道:“下次看。”
段弘和段子恒先后扭头瞥了秦渊和段南歌一眼,然后起身,回营。
都成亲几年了?怎么还这么腻歪?
没理会段弘和段子恒,段南歌仍旧躺在地上望着蓝天白云,秦渊静静地坐在段南歌身边,一时无话,却是情意绵绵。
当晚,仇武以北凉来使为由在营中设宴,借机犒劳连月来惶惶不安的天灵军兵将。
因为有声名赫赫的段弘和秦渊在,所以天灵军上下兴奋不已,等有人起了头之后就围上去一杯接一杯地敬酒,惹得段南歌摇头失笑,挪了屁股坐到远处,给想要挤到秦渊身边的兵将空出位置。
与段弘和秦渊周围的热闹不同,该受到礼遇的穆景晨一行周围却冷冷清清,惹得跟穆景晨同行而来的北凉兵将暗骂天宋不知礼数,直到受不了喧闹的段南歌挪到了穆景晨的身边。
“对不住了小国师,”举起酒杯向穆景晨一敬,段南歌柔声细语道,“如今段国公和宣武王在天宋军中威望颇高,而且不知道下一次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来西北,天灵军的兵将们难免兴奋过度,倒显得好像冷落了小国师一样,希望小国师不会介意。”
“宣武王妃多虑了。”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穆景晨便是心有不满也不敢明说。
“本王妃就知道小国师心胸宽广。”不怎么真诚地夸赞一句,段南歌便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被人群淹没的段弘和秦渊,以及坐在这两个人身旁受到牵连的仇武和段子恒。
望一眼秦渊和段弘,再看看眉开眼笑的段南歌,穆景晨一脸狐疑:“宣武王妃好像很开心啊?”
“开心?”段南歌转头看了穆景晨一眼,然后继续望着秦渊和段弘,“还挺开心的啊。”
穆景晨挑眉:“听说段国公千杯不醉,但宣武王的酒量却没那么好吧?王妃就不担心吗?”
虽然他们北凉的太子和太子妃是同床异梦,但在人前可也是恩爱情深,他记得每次太子妃陪太子出席酒局时,总要在旁边劝着太子适度饮酒,若太子不依便念念叨叨地说个不停。
可这段南歌却不太一样,前次他们在项城喝酒的时候她就没劝过一句,据说后来还亲自上阵跟太子比拼一番,这一次她依旧不劝,倒是与众不同。
“那是酒,又不是毒,有什么好劝的?”段南歌低眉浅笑,“那些酒里承着敬酒之人的敬仰和喜爱,是心意也是情谊,心意被一心敬仰的人接受,敬酒的人开心,感受着这份敬仰和心意,喝酒的人开心,反正宿醉受罪的不是我,我干嘛去做那不讨好的事情?”
愣了愣,穆景晨抽了抽嘴角。
虽然这番话前面说得就头头是道,但为什么他觉得最后这一句才是真正的原因?
身旁的穆景晨没了动静,段南歌扬了扬嘴角,柔声细语地问道:“小国师专程跑一趟,又特地留下来,该不会只是为了道谢吧?”
“王妃睿智,”穆景晨虚伪地奉承一句,“受陛下之托,想跟宣武王商量些事情。”
“还以为小国师会像以前那样周旋一阵,”段南歌浅浅一笑,不等穆景晨回话又继续说道,“不过怕是要让小国师白跑一趟了。”
“怎么说?”穆景晨的眼神一闪,眉心微拧。
段南歌柔声细语道:“自从我们家爷的双重身份曝光之后,那廖氏就不仅仅是廖五爷的廖氏,它也是天宋的廖氏,小国师若是想代表北凉皇室跟廖氏谈生意,那小国师得去京城找我们陛下。”
“王妃怎么就知道我是要跟廖氏谈生意?”穆景晨不解。
作为北凉的小国师,他来找天宋的宣武王,商讨两国外交政务的可能性不是更大吗?
“小国师是累傻了不成?”段南歌斜眼睨着穆景晨,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若是外交事务,你该递一封国书去京城,然后领北凉使团到京城去跟我们陛下商量,今日让小国师带人踏进玉门关就已经是因为私交坏了规矩,小国师可别再为难我们家爷了。有些事终归还是要走个过场,不然伤了谁的颜面都不好,小国师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