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只是有些分不清究竟谁是宾谁是主,穆景晨和独孤礼在北凉终究还是分属不同阵营的人,因此就算有心试探段南歌,他们也不想让对方知道他们要试探些什么,问出口的都遮遮掩掩,还有一些到底是没能当着对方的面儿问出口。
亏得穆景晨和独孤礼互相牵制,这一顿饭段南歌倒是吃得安逸舒坦,出乎意料地不用花费心思去应付穆景晨和独孤礼,只是吃完饭时,北凉皇帝身边的人就来将穆景晨喊走,正合了独孤礼的心意。
“你留在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与段南歌一起漫无目的地散着步,独孤礼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留在这里?”段南歌哂笑一声,“你当我愿意留在这里吗?没瞧见你们陛下为了困住我特地在这大营里布下了阵法,我虽有心出去,但也要出得去才行啊。”
“你会出不去?”独孤礼不信。
段南歌扬了扬嘴角,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驸马还真是看得起我,我可只是个寻常的柔弱女子。”
“寻常?柔弱?”独孤礼冷哼一声。
段南歌眯着眼睛笑意更甚:“我不寻常、不柔弱吗?我多寻常、多柔弱啊,驸马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吧。”
“我看是你自己对你自己有些误会!”一别经年,这个女人的脸皮可真是越来越厚了!
段南歌轻笑出声,却没说话。
瞥一眼段南歌,独孤礼道:“放心吧,你到底还是独孤家的女儿,独孤氏不会弃你于不顾的。”
“是吗?”独孤礼这是代表独孤氏来的?不过如今的独孤氏怕也已经成了北凉某位皇子的助力,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独孤礼代表谁来都是一样,“所以呢?当家的会无条件助我脱困吗?”
无条件这三个字叫独孤礼眉心微蹙。
无条件?他们当家的可是个精明的商人,岂会做不求回报的事情?他们只是觉得段南歌是陛下大费周章亲自“请”回来的人,想必对陛下来说十分重要,今日一见段南歌在陛下眼皮底下过着滋润的日子,他更加确定段南歌对陛下的重要性,因此将段南歌拉拢到他们的阵营中是势在必行的事情,虽然他们都猜不透段南歌到底哪里重要。
“都是一家人,自然该互相帮助。”
“互相帮助?”段南歌耸耸肩,“我怕是帮不了你们什么忙,独孤氏这样的家人我可要不起。”
独孤礼冷下了脸,突然就绕到段南歌的面前,堵住了段南歌的去路:“独孤氏似乎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甚至没做过对不起你娘的事情,你究竟为什么会对独孤氏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站定脚,段南歌微微仰头看着独孤礼,朱唇微启:“因为我生在天宋,因为我是段国公的女儿,因为我是廖氏的当家主母,有一句话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再告诉你一句话,亲朋的敌人也是我的敌人。”
“可你现在被困北凉,你的亲朋可有来救你?”依他对天宋段国公和廖五爷的了解,可他们没来,若不是他们惧怕与北凉交战故而选择牺牲段南歌,那就是其中有诈,他绝对更有可能是后者。
听到这话,段南歌的眼神一闪,其中似有伤痛闪过,但那伤痛转瞬即逝,紧随其后的是略显清冷的笑意。
“那是我的私事,不劳驸马费心。”段南歌垂下眼,似有些悲伤。
段南歌眼中那一闪而过的伤痛叫独孤礼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难不成段南歌当真是被抛弃了?这倒也不是不可能的,段国公和秦渊都是天宋栋梁,他们再宠段南歌、再疼段南歌,终究还是得以国家和百姓为先。
心念急转,独孤礼突然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是你的表哥,怎么可能不管你?”
段南歌再度仰头看着独孤礼,那一双泛着幽蓝的眼睛里似乎藏着许多情绪,就这样盯着独孤礼看了一会儿,却又垂下了头:“驸马有心了,目前的状况我自己还能应付。”
“你能应付?若不是陛下故意纵着你,你能应付什么?”独孤礼道。
“我……”
叹息一声,独孤礼抬手扶着段南歌的肩膀,道:“罢了,你别多想,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段南歌哂笑一声:“抓我的人是陛下,即便你是驸马,你又能帮我什么?”
独孤礼胸有成竹道:“仅凭我一人之力的确帮不了你什么,但我可以求七殿下帮你在陛下面前说说情。”
“七殿下?”北凉的七殿下是谁来着?
独孤礼笑道:“七殿下是北凉皇贵妃的儿子,陛下本就宠信于他,如今皇贵妃不幸殒命,陛下对七殿下更是疼惜,只要七殿下帮你,你一定会没事的。”
“皇贵妃的儿子啊……”段南歌暗自冷笑。
北凉皇帝若当真宠信这位七皇子,又怎么会隐瞒着凤沁还活着的消息?若这一切当真是北凉皇帝和凤沁设下的局,他们又为何要瞒住他们的亲子?就算北凉皇帝有心隐瞒,凤沁怎么可能让她的儿子蒙在鼓里?万一在这期间做错了事,那可是前途尽毁,保不齐连命都要丢了。
“我不想欠任何人人情,我自己会想办法。”这话说完,段南歌就绕过独孤礼,往自己的营帐走去,“驸马舟车劳顿,该好生歇息。”
刚迈开脚步准备跟上段南歌的独孤礼倏地停了下来,犹豫再三还是听了段南歌的话,只冲段南歌的背影喊道:“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段南歌没有回话,只袅袅婷婷地向前,那背影瞧着有些清寂,有些落寞,有些孤单。
跟独孤礼的待遇不同,段子恒和廖九毫无顾忌地跟在段南歌身后,直跟着段南歌回到营帐。
“真是差点儿就信了你了,”在桌边坐下,段子恒看着段南歌,眼中笑意温柔,“你若是个戏子,必定大红大紫。”
“人生如戏,谁还不是个戏子了?”转身坐在床边,段南歌眉眼带笑地看着段子恒,“堂哥怎么看?”
沉吟片刻,段子恒道:“都说北凉皇帝独宠皇贵妃凤沁,两人之间爱意绵绵、情谊深切,七皇子子凭母贵,备受龙宠,但若独孤礼方才所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些事就值得怀疑了。”
备受宠爱的人他又不是没见过,南歌算一个,宣武王也算一个,伯父对南歌、陛下对宣武王那才叫真的宠爱,虽不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一定是时时处处为他着想为他好,若不是宣武王不肯,陛下必定会将皇位传给宣武王,只要在朝堂上布好能臣辅佐,能力不足根本就不是问题,但北凉的这位皇帝却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扔在自己亲自布下的险局里,虽不排除这位北凉皇帝是一位严父的可能,但他却觉得其中必定另有缘由,而这缘由多半与宠爱无关。
“你说有没有可能北凉皇帝只是想让着七皇子历练一番,而他自己虽远在边关,却仍旧能把控都城全局?”
“他一定是能把控住全局才敢放下所有政务不管在这边关一待就是月余,只是不知道他对这局势的把控会不会细致到能让他有十足的把握保住七皇子的性命。”若能,那北凉皇帝兴许是真的疼爱七皇子,若不能,北凉皇帝这就是要七皇子拿命去试炼,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宠信的表现啊。
段子恒叹息一声:“证据不足,无法判断。”
“证据?”段南歌的眼神一闪,旋即低眉浅笑,“证据不就在这座大营里吗?”
段子恒挑眉:“你是说……凤沁?”
段南歌点点头。
段子恒有些犹豫:“凤沁可是站在北凉皇帝那边的。”
“也不一定,她也有可能是站在她儿子那边的,我们……”
“段姑娘,陛下有请。”
从营帐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段南歌的话,段南歌的眉心一蹙,不悦地冲外面喊道:“跟你们说了多少次要喊我廖夫人,管一个有夫之妇叫姑娘,这像话吗?”
营帐外的人装作没听见这句话,只将自己先前说的话又重复一遍:“段姑娘,陛下有请。”
段南歌咋舌。
北凉人听不懂天宋话吗?
段子恒一脸担忧地问段南歌道:“北凉的皇帝一直让这军营里的人强调你是个姑娘,难不成……他是看上你了,打算纳你为妃?”
段南歌一愣,然后狠狠地打了个激灵,再狠瞪段子恒一眼:“你恶心到我了!”
恶作剧成功,段子恒开心地低笑出声:“别生气,我开个玩笑。”
“一点都不好笑!”剜段子恒一眼,段南歌起身就往外面走去。
“诶?真生气了?”段子恒连忙追上去,“别生气啊,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错了还不行吗?当然不行!”冷哼一声,段南歌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段子恒笑意盈盈地跟在段南歌身后:“那你说怎样才行?要不……一坛一梦逍遥?”
听到一梦逍遥这四个字,段南歌下意识地舔了舔嘴:“……三坛。”
段子恒摇头失笑:“好,三坛就三坛。”
反正这一梦逍遥是逸云楼的,他去逸云楼买东西还有人会收他的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