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羞于到广陵城来接颜雅君,颜家人磨磨蹭蹭了好久才终于在五月初随着司天监和工部官吏的车马一起入城,以至于颜雅君又在吴王府里住了好久,可这多出的日子颜雅君过得却并不开心。
因为到底不是为公事而来,所以当司天监和工部官吏一起去了广陵城的城主府时,颜雅君的堂哥颜世良只能硬着头皮打马来到吴王府门前,却又趁着没人看到他时匆忙从吴王府门前走过,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市上时路过一家茶楼,颜世良就想先进去喝壶茶压压惊。
找好了位置,点好了茶水,颜世良坐在桌边,唉声叹气。
他那堂妹是个死脑筋,打小喜欢上了吴王爷之后,就一股脑地只喜欢吴王爷,这本是件好事儿,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堂妹倒贴上去本就容易为人诟病,后来吴王爷劫后余生却性情大变,顽劣不堪,堂妹的痴心就越发显得可笑。
可堂妹不在意,叔父劝不住,便也只能由着她,叔父想着等吴王爷心有所属、等吴王爷大婚,堂妹总是会放弃了,以他们颜家的家世,就算堂妹的名声上有些污点也还是嫁得出去的,可谁成想素来本分乖巧的堂妹竟逃了婚还离家出走,惹得叔父震怒,这一次回家,堂妹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小二将茶水送来,颜世良一边叹息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脑子里一刻不停地想着待会儿见到了秦渊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正想着,隔壁桌的谈话声就轻飘飘地传了过来。
“诶,吴王府的那件事,你听说了没有?”
“你指哪件?是有人传出流言污蔑吴王妃是妖女的事情,还是吴王爷风流让人家一千金小姐跋山涉水从京城追到广陵城,且还构陷吴王妃意图谋取吴王妃之位的事情?”
“自然是两件都有。啧啧啧,这京城里的人就是不一样,连姑娘都这般……呃……不拘小节,你瞧见过吴王府里那位女客没有?”
“瞧见过,前些日子她不还厚着脸皮招摇过市吗?这几日倒是龟缩起来,多半是被人骂得不敢出门了。”
“那能不骂她吗?咱们广陵城的姑娘可最是瞧不起她这样的女人了,她跟吴王爷是青梅竹马怎么了?以前男未娶女未嫁,她怎样倒贴都没人管,可如今人家吴王爷心有所属,跟吴王妃那叫一个躞蹀情深,也是前几日,吴王爷带吴王妃出门闲逛,你瞧见没有?哎呦喂!吴王爷瞧着吴王妃的那眼神诶,光是在旁边看着都替他臊得慌,现在想想我这里脸上还直发烫呢!”
“可不是嘛,那****陪家姐外出,也是碰见了吴王爷和吴王妃,家姐那脸当即就红了个透,可把她给羡慕坏了,回了家就数落我那姐夫。”
“你姐夫?你那姐夫都要把你姐宠上天去了,还得挨数落?”
“这事儿啊,不能比。”
“这倒也是。唉,你说吴王府里的那女客,模样虽比不上吴王妃,却也是眉清目秀,听说她那父亲在京城里还是做大官的,她又不愁嫁,如今吴王爷对吴王妃情深意切,她做什么还要瞎搅和?竟然还说吴王妃是妖女,要我看啊,如她那般不知廉耻、心肠恶毒才当真是个妖女!”
“最毒妇人心啊。”
隔壁桌的人将这事儿当成是个笑料一样,说过了就改说了其他事情,可颜世良听过之后却不敢将这事儿当成是个笑料。
堂妹竟传流言说吴王妃是个妖女?她是不是把脑子扔在京城里没带过来?吴王妃是妖女这个流言在京城里都传了多少年了,那传得要多玄乎就有多玄乎,可对那吴王妃有半分影响吗?那吴王妃不照样是段国公的掌上明珠?不照样是陛下钦点的御前女官?不照样替陛下办了差?不照样嫁给了吴王爷?她在广陵城故技重施,难不成还想煽动百姓降妖除魔不成?吴王爷就在广陵城里,岂会由着她胡作非为,她是不是疯了?!
本是想喝杯茶压压惊,结果现在茶是喝了,心却更惊了,扔了两颗碎银在桌上,颜世良飞快地跑出了茶楼,策马奔向吴王府,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
不巧,颜世良敲响吴王府的大门时,秦渊才刚打马离开,到城主府去见司天监和工部官吏,两人就这样完美地错过了,以至于颜世良被请进吴王府后就只能在堂屋里跟段南歌尴尬相对,当然,觉得尴尬的只有颜世良一个人。
懒洋洋地歪坐在椅子里,段南歌十分友好地对颜世良说道:“颜公子远道而来,必是乏了吧?颜公子是想要歇一歇,还是先见一见颜小姐?”
“这个……”琢磨一番,颜世良起身,向段南歌作了个长揖,道,“舍妹唐突造访,给王爷和王妃添了麻烦,叔父他心中惶惶,又十分愧疚,希望王妃念在舍妹与王爷那份微弱的亲缘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的莽撞。”
段南歌低眉浅笑,柔声细语道:“颜公子言重了,颜小姐的所作所为也是情有可原,同为女子,我能理解,所幸她没惹出什么大的乱子,没给王爷添什么麻烦,不然……”
段南歌这一个“不然”让颜世良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扬了扬嘴角,段南歌又道:“我看颜公子的心里记挂着颜小姐,我便不与颜公子多说了,就让白茗带颜公子去见一见颜小姐吧。这几日颜小姐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出门也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也不知是不习惯广陵城的水土还是因为我做了什么惹她不开心的事情。”
颜世良的身上顿时又给惊出一层冷汗:“舍妹无礼,世良替她给王妃赔罪,待见着她了,世良一定好生教训她。”
段南歌不置可否,只让白茗将颜世良带去颜雅君的住处。
颜世良一走,长孙景曦就从堂屋的屏风后绕出,一脸笑意。
“王妃就不怕颜姑娘向她这个哥哥告状?”
果然如王妃所言,要破那颜姑娘散布出去的谣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王妃就只让他们将那颜姑娘和王爷的过往散布了出去,且句句属实,别说是恶意的编排、诋毁,王妃甚至不准他们添油加醋,而后王妃又跟王爷一起去街市上逛了几圈,旁的事情王妃什么都没做,连澄清自己不是妖女的话都未曾说过一句,更是不曾做出一副被害者的模样与人哭诉自己的委屈,可不出两日,这广陵城里的风向就变了,先前人们还津津乐道地讨论着王妃是妖女的事情,有人更是将这话信了八分,每每见到王妃时都略显惊恐,要绕着王妃走,可现在城中无论男女,人人都知道“王妃是妖女”这事儿是假的,人人都知道这话是颜姑娘编排的,人人都心疼王妃,人人都厌恶颜姑娘,可为什么仅仅两日就会演变成这种局面?是谁在暗中引导流言的走向?难不成王妃还安排别人出去做了其他事情?但那没必要瞒着王爷和他们吧?
“她去告状又能如何?”段南歌低眉浅笑,“我把她怎么了?我是说了一句假话还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颜雅君的事情?”
“王妃高明!”长孙景曦向段南歌竖起了拇指,而后又狐疑地问道,“可是有一事景曦想不明白。”
“景曦公子请说。”段南歌好奇地看向长孙景曦。
“王妃您……是不是还安排了别的人出去引导流言?”长孙景曦目不转睛地看着段南歌。
“别的人?”段南歌笑笑,“没有别的人,这一次我做过的事就只有你们看到的那些事,其他的事情我什么都没做过。”
“那这就奇怪了,”长孙景曦微微蹙眉,“若王妃没有做过其他事情,单凭咱们放出去的那些消息,怎么就让广陵城中的百姓想到了这么多,还对颜小姐厌恶至此?”
“我先问你,”段南歌眉眼带笑地看着长孙景曦,“景曦公子你在外游历时,若遇见了有趣的事,甚至只是听到了有趣的故事,回来之后会不会跟爷说?”
“会啊,”长孙景曦不假思索地点头道,“既是游历途中遇到的趣事,回来自然想与人分享,若得了空与王爷相对而坐闲聊几句,当然就会说起。”
段南歌又问道:“那为了让自己所讲的故事听起来更精彩、更有趣一些,景曦公子会不会对故事稍加修饰,添加一些不是很必要的细枝末节?”
“这……”长孙景曦仔细回想一番,“似乎时常如此。”
段南歌浅笑:“这不就是了?”
长孙景曦迷茫地眨眼。
是?是什么?
见长孙景曦还是没想明白,段南歌就笑着继续说道:“就如同景曦公子听说了趣事要跟爷分享一样,百姓也只是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情,然后去与人分享,分享时为了让自己的讲述更加有趣、更能吸引人的注意,自然就会添加一些有趣的情节,又或许是记忆模糊了,有些地方记不清楚,但又要跟人说清楚,于是就只能根据自己过往的经验将情节补全,一传十十传百,这故事经过不同人的修饰和编改,就成了流言最终的模样。”
长孙景曦恍然大悟,却还有一点想不透彻:“可王妃怎么就知道那流言最终的模样就是王妃想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