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渊一行抵达广陵的吴王府时,远在京城的段弘和皇帝也终于收到了消息。
御书房里,皇帝看着段弘,一脸愕然:“远之你说什么?你再给朕说一遍?”
嫌弃地瞥了皇帝一眼,段弘沉声道:“您最爱的五皇子吴王爷正是声名赫赫、名扬天下的廖氏大当家廖五,几日前他曾在唐州以吴王的身份下令封城,其中原因尚未查明。”
秦渊和段南歌离京之后,段弘并没有派人暗中保护,而皇帝派出去的暗影卫一直都追在假吴王的后头,都快两个月过去了,竟是谁都没看出他们所保护的吴王是旁人假扮,这让段弘很是不满。拜此所赐,秦渊和段南歌身边没有一个人是皇帝和段弘派过去的,因此远在京城的这两个长辈根本就无从知道秦渊和段南歌去了哪里,又在经历什么,秦渊封锁唐州一城的事情还是唐州刺史犹豫再三才写了折子上报给段弘的。
折子都到了手里,段弘也不好再在皇帝面前装聋作哑,反正秦渊闹都闹了,他的双重身份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于是段弘就将唐州刺史的折子送到了皇帝面前,将这个并不需要查证的事实告诉了皇帝。
“就那个廖五?”皇帝还是不敢相信,“天宋第一富商廖氏的那个廖五?总戴着一个纯金面具显摆的那个廖五?”
“正是那个廖五。”段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想看看皇帝究竟是会表现出更多的惊喜,还是更多的忌惮。
如段弘所料,却又有些出乎意料,皇帝大喜过望,称得上是笑得花枝乱颤。
“好小子!好小子!”皇帝哈哈大笑,“廖氏这十年发展迅猛,大当家廖五爷行走天下,与京中权贵多半都有交情,可竟是谁都没发现他就是渊儿,哈哈哈哈!做得好!不愧是朕的儿子!”
段弘愣了愣,而后就白了皇帝一眼。
陛下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混账小子!竟连朕也瞒得这么紧!”板起脸来埋怨一句,可话都还没说完,皇帝的脸就不由自主地变成了一张笑脸,还是无比灿烂的那种。
将过往廖氏的作为细细回想一番,再想想那年上元节与廖五偶然间的碰面和交谈,皇帝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而后又渐渐变成一种怅然。
“他竟然连朕都瞒着啊……”
眼神一闪,段弘瞥一眼皇帝那有些失落的样子,心里终究还是不忍:“吴王爷如此谨慎,这是好事,于吴王有利无弊,而且细想廖氏以往的作为,吴王爷虽然隐瞒了身份,但却为天宋、为陛下做了不少的事情。”
“是啊,”皇帝眯起眼睛笑着,“只是朕一直都在等他长大,谁知朕竟还是错过了。”
他一直盼着,盼着渊儿能像睿儿和昊儿他们那样为了自己的将来而努力奋进,就算不如睿儿和昊儿也没关系,他还是这天宋的皇帝,他还能帮渊儿一把。他一直盼着,像每一个寻常父亲那样盼着能亲眼见证自己儿子的成长,想要享受那种以子为傲的成就感,谁成想渊儿却已经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成为了他所期待的那个模样,甚至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享受到了那种成就感,却也因没能亲眼见证渊儿的成长而满心遗憾。
登上这个帝位之后,他时常会觉得做一个父亲比做君主还难,如今这种感觉又更加深刻了。
不知道给如何安慰皇帝,段弘语气生硬道:“结果是好的,便是好的。”
笑了笑,皇帝叹道:“这么说也对,知道渊儿有保护好自己的能力,朕就放心了。不过他为什么要封城?出什么事了?”
额角的青筋一突突,段弘瞪着皇帝道:“这话臣已经说过三遍了!”
皇帝不以为意道:“那就再说一遍。”
段弘气得咬牙,最终却也只是白了突然变成傻父亲的皇帝一眼,道:“原因尚未查明,但臣以为多半与南歌有关,兴许是南歌被谁绑了去。”
“被谁……”皇帝瞪着段弘,“你怎么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似的?南歌可是你的女儿!”
“这不用陛下提醒,臣记着呢。”他还能忘了自己和雪君的女儿不成?“这是南歌自己选的路,没有人比臣和陛下更清楚这条路有多难走,臣既然允她走上这条路,就不会再为这一点小事而一惊一乍,陛下当知道,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如今他是南歌的后盾,是南歌的靠山,他若不稳,还如何让南歌依靠?况且他是陪着陛下走完这条路的人,他十分清楚不管南歌遭遇了什么、不管他从旁人那里听说了什么,他可以为南歌担心,却不能因此慌张,更不能乱了心神,因为他的判断、他的决定也将影响到南歌,而他绝对不能拖了南歌的后腿。
看着面容沉静不动如山的段弘,皇帝叹息一声,道:“在京城里待了这么些年,你也在朕面前咋咋呼呼了这么些年,朕倒是忘了你是咱们天宋的战神,在沙场上经历无数生死,那坚强且坚定的心性远非常人能比。”
段弘沉默不语。
静默半晌,皇帝沉声说道:“派暗影卫去查查渊儿他们在唐州到底发生了什么,渊儿廖五的身份隐瞒了这么多年,若不是发生了什么难以应付的大事,他断不会轻易暴露身份。”
段弘道:“对吴王来说,南歌不见就是难以应付的大事,以吴王的身份下令封城以免南歌被带去别处是最快的方法。”
嘴角一抽,皇帝咬牙切齿道:“那就去查查是谁绑走了南歌!”
他的重点并不是渊儿为什么暴露身份,而是究竟谁要害他!
段弘看傻子似的看了皇帝一眼,道:“已经派人去查了。”
都已经收到消息了,他会没有动作吗?
额角的青筋一突突,皇帝抄起一本折子就砸向段弘:“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偏头躲过迎面砸来的折子,段弘自然不会实话实说。
而与段弘的波澜不惊相比,秦渊就显出了几分年轻的稚嫩,即使到了广陵的吴王府,即使独孤雪阳、公孙月、己未都在且都说段南歌并无大碍,秦渊还是担心,担心得寝食难安,偏秦渊怕让受伤的段南歌再为他担心,因而不愿让段南歌察觉到他的担心,这份担心就越积越深,变成了无处排遣的焦虑和暴躁。
吴王府的书房里,荆风、廖十和宛凝三人跪在地上,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而秦渊坐在书案后,面色如霜,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三个人,忍了忍却到底还是没忍住,随手抄起桌上的茶杯就砸了出去。
“爷养你们有什么用?!”
几天了?从唐州到广陵一共七日,他们又在广陵的吴王府里住了七日,半个月,半个月过去了他们却连古家是个什么东西都没查出来!
不是没见过秦渊发火,却没见过秦渊这样暴跳如雷,宛凝吓得恨不能把自己缩成一团,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宛凝死死咬住嘴唇才将可能脱口而出的惊叫给憋了回去,只不由自主地躲开了去。可荆风和廖十却是不敢躲,幸而那茶杯只是砸在了荆风和廖十之间的地上,只有茶水溅到两人身上。
瞥了眼身旁的茶杯碎片,廖十眉心微蹙。
他们在广陵住了七日,可这七日里爷几乎天天如此,若只是冲他们发火倒也罢了,偏爷去见广陵官员时也是这样压不住火气,这样可有些不太好啊。
不论如何,荆风三人都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让秦渊骂,他们能理解秦渊这段时间的焦虑和不安,更何况半个月过去了他们却没能查到有价值的消息,这的确是他们能力不足。
可秦渊这一骂就骂了快半个时辰,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这让跪在下面的三个人反倒担心起秦渊来。
怎么感觉爷的这个状态很是不妙啊……
恰在此时,书房敞开的门被人敲响,秦渊猛地望向门口,就见段南歌正站在门外,敲门的手刚刚放下,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似乎并没有听到秦渊怒骂荆风三人的声音似的,可秦渊知道,段南歌一定都听到了。
缓了缓气,秦渊冲段南歌浅浅一笑,这笑容当真极浅,其中的笑意更是寡淡。
“你怎么来了?”
段南歌望着秦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之后似有不满地撇撇嘴,然后又抬手敲了敲门。
秦渊一愣,而后摇头失笑:“进来吧。”
段南歌这才抬脚进门。
走到秦渊身边,段南歌仰着脸看着秦渊,无声地问道:“他们又做错什么了?怎么把你气成这样?”
眼神一闪,秦渊挥手示意荆风三人退下:“没什么,听白茗说你这几日一直在参观咱们的王府,可寻到有趣的地方了?”
段南歌却没有立刻回答,只仰着脸看着秦渊,而后张了张嘴:“别让他们查了,古家是……”
段南歌的话没说完,秦渊就移开了视线:“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养伤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