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秦渊这样问,丁婶的眼泪刷地就从眼眶涌了出来,一边擦拭,一边哽咽着说道:“只在城外的山头上立了一个衣冠冢。”
“衣冠冢?”秦渊拧眉,“为什么?”
“渊,别急,”段南歌一手握着秦渊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抚着秦渊的背,“你先坐下,让丁婶慢慢说。”
“可是!”秦渊心有不快,可转头看到段南歌温柔浅笑的神情时,秦渊止住了声音,拧着眉走进主屋,在外间的桌旁坐下。
兴许因为这丁婶是秦渊雇来照顾那位婆婆的,所以被丁婶瞒了许多事情,秦渊很是不满,说话的语气中都带着一丝怒意和几分埋怨。可这丁婶瞧着面善,像是个老实的妇人,会瞒下许多事情,怕也是因为老人临终前的遗愿。
段南歌满心无奈,转身搀着丁婶往屋里走:“丁婶您别怪他,他不是故意那样跟您说话的。”
丁婶连连点头,一边擦拭眼泪一边慈祥地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五爷不是故意的。这事儿也怪我,有多少次我都想去找廖氏的人,让他们给五爷传个信,可一想起陈大娘走时的嘱托,我又开不了这个口,就只能在这里等着五爷来,一日盼着一日,我这心里……”
声音一哽,丁婶的眼泪就又涌了出来。
“让丁婶受苦了。”扶着丁婶在桌边坐下,段南歌给丁婶和秦渊各倒了一杯水。
跟段南歌道了谢,然后喝了几口水,丁婶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又开口道:“陈大娘是个有福之人,她家的男人虽然都走得比她早,可她那夫君活着的时候待她极好,她那儿子是能名传千古的大将军,晚年虽孤苦一人,却又得五爷关照,就连走的时候都十分安详,没受病痛折磨,我虽然难过,却也羡慕她这样的好命。人这条命总是要没的,能像陈大娘那样不受折磨、不累亲人倒也是积了德了。
临走之前,陈大娘说,她想将她和她亡夫的尸骨烧成灰,就到城外的山头,随风撒了去。当年,她那儿子战死沙场,就没寻回尸骨,可陈大娘说,她那儿子死脑筋,不管尸骨在哪儿,他定能随风回到天宋,继续保家卫国,陈大娘说,她也不想投胎,就想一家团圆,若做了鬼之后能跟儿子待在一处,便是与他一起保家卫国她也开心。“
话说到这儿,丁婶就再也说不下去,只垂着头无声地哭泣。
听到这番话,便是秦渊也消了怒气,无话可说。
“衣冠冢……在城外的哪个山头?”
丁婶抹着眼泪说道:“就在城南一里地外的那个山头,几个邻居帮了忙,将他们一家三口的衣冠冢弄在了一起,希望他们能如愿团圆,五爷现在就要去吗?那我带五爷去。”
“不用了,”秦渊摇了摇头,“这些年辛苦丁婶了,如今婆婆走了,丁婶要去儿子那边吗?”
丁婶的家就在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家里有几亩地,丁婶的两个儿子都在家里种地,日子虽过的清贫,但她那两个儿子都是忠厚老实之人,娶的媳妇也都是同村安分守己的女人,住在一起虽难免磕磕绊绊,但还算和睦。
“是啊,”说起这事儿,丁婶脸上的泪痕未干,却是露出了笑脸,“回去帮他们照顾娃娃。对了。”
丁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房取出一个红布包:“五爷您每个月都会派人来给陈大娘送些银钱,供陈大娘吃穿,这些是陈大娘走后您派人送来的,我一文钱都没动过,就等着您来时还给您了。”
秦渊一愣,旋即温和一笑,道:“丁婶便是不拿出来还给爷,爷也不会跟丁婶要的。”
“那哪儿成!”听了秦渊这话让,丁婶直摇头,“这钱本就是五爷给陈大娘的,又不是给我的,我岂能昧下?我家里虽然穷,可也不至于花别人的钱!”
秦渊看了看那一布包鼓鼓囊囊的钱,笑道:“那这钱就当是爷给丁婶最后的酬劳吧,这一年婆婆虽然不在了,可丁婶的日子也未必好过,这些钱丁婶就带回去,给家里的小娃娃们买点儿吃穿。”
秦渊站起身,又道:“丁婶回乡的事情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去廖氏的铺子找人帮忙,爷想去祭拜婆婆,就不在这里久留了,丁婶好生照顾自己。”
“可是这!”丁婶跟着站起来,似乎还是想把钱还给秦渊的模样。
秦渊笑笑,迈开脚步向门口走去。
“丁婶保重。”冲丁婶柔柔一笑,段南歌就跟上了秦渊的脚步。
出了小宅,秦渊提气一纵身就没了影子,段南歌连忙追了上去。
城南一里外的地方有一座小丘,称不上是山,丘上零零散散的有几座孤坟,而在靠近丘顶的地方有三个并排的小土包,还算显眼,土包前各立着一块木碑,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
秦渊在最右边的碑前长身而立,看着木碑上刻着的名字,一脸怀念。
段南歌缓步走到秦渊身边,刻意放轻了脚步,可秦渊还是听到了。
“爷跟婆婆说,她的儿子是个为国捐躯的大将军,顶天立地,忠肝义胆,可实际上陈大哥只是军营里的一个七品校尉,那次的仗若能打赢,他就能晋升到六品,结果那场仗是打赢了,他却没能回来,那一场仗天宋的主帅判断失误,三千左翼遭遇了敌军两万主力,他们一个都没能回来。那一场仗是跟西齐打的,爷当时就在那里,那是爷第一次知道打了胜仗未必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在秦渊身边站定,段南歌握住了秦渊的手,一语不发。
秦渊又道:“父皇登基之后立下规矩,但凡是在沙场上以身殉国的将士,他们的家人将由朝廷供养,朝廷能给他们的钱虽然不多,但足够他们吃饱穿暖,可是那些钱却未必能到他们手中。
爷能这样细心照顾陈婆婆,那是因为爷跟陈大哥有交情,爷知道陈大哥的家中还有年迈的双亲,可那些爷不知道的、爷查不到的呢?那些将士为天宋而死,可天宋究竟能回报他们什么?若他们知道自己死后亲人的日子过得凄苦,他们可能安眠于地下?“
想了想,段南歌开口,柔声细语道:“左相府倒后,朝中大半贪官污吏都被陛下一并拔除,这两年的状况必定比以前要好上许多,而未来地局势必定也会比现在更好。”
秦渊反握住段南歌的手,无奈叹道:“但愿如此。”
“不要急,”段南歌低眉浅笑,“幸而你生为皇子,幸而你所等的那个时机终会到来,咱们就从广陵开始,这天下终会变成你所期望的样子。”
闻言,秦渊转头,眸光晶亮地看着段南歌:“有生之年?”
段南歌被逗笑:“嗯,有生之年。”
“凭爷一己之力?”
段南歌白了秦渊一眼,道:“瞧把你给能耐的,陛下都不敢说这话,你怎么不说你要成仙呢?”
秦渊低笑起来:“爷哪儿舍得去成仙啊,爷要是成仙了,你这笨蛋可怎么办?”
“谁是笨蛋?”段南歌瞪秦渊一眼。
抬手揉揉段南歌的脑袋,秦渊满心怜爱地将段南歌给揉进了怀里。
心情不再那么沉重,秦渊蹲在坟前絮絮叨叨地说了些话,然后就跟段南歌步行回城。
路上段南歌细细盘算了一下,突然问秦渊道:“廖氏一年到底能赚多少钱?这天宋第一富商的财产是按什么算的?”
“才想起来问这个?”秦渊偏头,好笑地看着段南歌,“这明明是关乎你日后能过什么样生活的重要事情,爷以为成亲之后你就该问了,就算不来问爷,你也该去看看廖氏的账本才是,结果你全不关心,硬拖到这会儿才问,这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了?”
段南歌一边认真思索一边说道:“我只是突然想到廖氏的钱要用来支援各地驻军,要用来供养将士家属,你每年还要多往国库里送些金银,除了这些,你怕是还做了不少其他多余的事情吧?将这些钱算在一起可是不小的一笔开销呢。”
秦渊点头表示赞同:“的确不小,大概有国库半年的收入吧。”
段南歌眨眨眼,还是不太清楚那究竟是有多少,自从认识秦渊之后,段南歌就一直觉得国库一年的收入其实并没有多少。
被段南歌这副迷糊的表情逗笑,秦渊调侃道:“你果然是爷亲自给廖氏选的当家主母,有魄力,连国库半年的收入都不放在眼里了。”
段南歌更迷糊了:“国库半年的收入跟廖氏半年的收入哪个多?”
秦渊扬起一个痞笑,得意道:“那自然是廖氏半年的收入多。”
仔细想了想,段南歌又问道:“那廖氏一年的收入是国库一年收入的几倍?”
“七八倍吧。”秦渊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段南歌的神情。
听秦渊这样说,段南歌就大概知道廖氏一年的收入是多到什么程度了,只不过这仍旧只是个模糊的概念,好像很清楚又好像不太清楚,叫段南歌眉目纠结。
看着段南歌迷糊又纠结的小表情,秦渊一把抱住段南歌,哈哈大笑:“哎呦喂,廖氏的当家主母不会算账,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段南歌登时就白了秦渊一眼:“谁不会算账了!”
是他廖氏的账太难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