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表嫂可吓了段南歌一跳,猛地转头,段南歌就瞧见了颜雅君。
“颜小姐,”段南歌起身,笑意盈盈地看着颜雅君,“颜小姐找我有事?”
近看颜雅君似乎是瘦了,脸色也不太好。
扯出一个不带笑意的笑容,颜雅君的声音仍旧温温柔柔:“好歹在一起相处过一段时间,我自认跟表嫂之间的关系比旁人更亲近一些,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表嫂说说话吗?”
“说话是可以,”段南歌浅浅一笑,“可颜小姐一口一个表嫂反倒让我不知该如何自处。”
“事实如此。”笑容里仍旧未有丝毫笑意,颜雅君迈出两步,扭身坐在了太液池畔,而后仰头看着段南歌,“表嫂不坐吗?”
眼神一闪,段南歌突然警觉起来。
一个人坐在湖边是惬意,可两个人坐在一起就未必是惬意了,尤其是两个称不上朋友倒算是敌人的女人。
“不了,”退后两步,段南歌的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从湖面上吹来的风吹得人头疼,颜小姐若有兴致便在这里坐会儿,我去别处走走。”
话音落,段南歌便转身迈步,可脚才刚迈开,身后就又想起了颜雅君的声音:“堂堂段大小姐敢作敢为,既不怕流言蜚语,也不怕身败名裂,还有必要防着我吗?”
段南歌转回身去,便见颜雅君坐在湖畔仰头望着段南歌,眉目间似有淡淡的嘲讽。
对颜雅君的嘲讽不以为意,段南歌柔声细语道:“我是不怕,可不怕不代表明知是个陷阱我却还要往里跳。”
颜雅君哂笑一声:“段大小姐聪慧过人,有勇有谋,还能被什么样的陷阱困住?”
“困住自是不会,”段南歌瞥了眼湖面,道,“可若颜小姐此时从这里跳入太液池,那于我来说就是一桩麻烦事。”
闻言,颜雅君的眼神一闪就移开了视线。
段南歌轻笑一声:“看样子是我猜对了。”
颜雅君偏头看着湖面,兴许是因为每年的除夕夜女眷们离开麟德殿后都会散步至此,所以宫人特地将太液池装点一番,亭台水榭、游廊画舫上都燃着灯,灯火铺洒在湖面,由明渐暗,又由暗转明,带着几分幽暗,带着几分暧昧,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魅惑,诱人深入一般。
就那样不声不响地看了一会儿,颜雅君起身,转向段南歌:“那么我便陪表嫂去走走吧。”
“好。”这回段南歌答应得没有半分犹豫。
跟上段南歌的脚步,颜雅君低声道:“段大小姐果然是周密谨慎之人。”
虽说是去别处,其实也只是离湖畔远了些,段南歌和颜雅君各带一名女婢,在离湖畔三丈多远的地方缓步前行。
“颜小姐想要与我说什么?”
段南歌这么一问,颜雅君反倒是沉默良久才开口问道:“我只是想问一问你,成为他的妻是什么感觉?”
段南歌微怔,哑然。
没听到段南歌的回答,颜雅君轻轻扯动嘴角,可不管她扯出多大的笑容,她的那双眼睛里始终都没有笑意,亦没有悲戚。
“说吧,”颜雅君轻声道,“若知道你与他如何琴瑟,若知道你与他躞蹀情深,我说不定就能放下了,一直以来,我都只盼着他好。”
“没什么可说的,”段南歌望着灯火通明的太液池,声音轻浅,“夫妻之间是不是如何琴瑟、是不是躞蹀情深,这些事也不是说出来旁人就能懂的。”
颜雅君怔了怔:“不是说出来旁人就能懂?旁人……果然还是段大小姐最会往人的心口捅刀子。”
叹息一声,颜雅君道:“其实我比谁都清楚,他的眼里没有我,风流成性也好,逢场作戏也好,他宁可抱着花街柳巷的风尘女子也不愿多看我一眼,就算我骗自己说那都是为了我好,可我又能骗自己多久?我不会一直都是曾经那个懵懂无知的天真少女,我不会一直都坚信自己替他编出的深情,可我的眼里只有他。”
犹豫一下,段南歌轻声道:“你们颜家跟毓妃娘娘有些关系,他不愿与你逢场作戏,的确是为了你好。”
颜雅君苦笑:“可这种好我却不需要。”
“正如你的情他也不需要。”
段南歌这话说得狠,叫颜雅君忍不住红了眼,却硬是将眼泪憋了回去。
“我的情他不需要,那颜家的情他需不需要?”
段南歌一怔,转头看着颜雅君,半晌后声音和缓却坚定地说道:“不需要。”
没料到段南歌回答得这样干脆,颜雅君狐疑地看着段南歌,神情严肃地问道:“这事儿,你做得了主吗?”
段南歌哂笑,不答反问道:“颜小姐不正是觉得我做得了主,这才来问我的吗?不然王爷就在麟德殿内,颜小姐派人捎个话过去,说颜家有事与他说,他自会出来一见。”
颜雅君蹙眉:“你当真不怕我以利相诱?”
段南歌傲然一笑,笃定道:“但凡他动心,不管是对你还是对颜家,都算我输。”
“输?”颜雅君挑眉,“赌注是什么?”
扬了扬嘴角,段南歌的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无的浅淡笑意:“你赢,你入吴王府,你输,自此放下。”
“……好。”
颜雅君当即就让自己的女婢念星去寻纸笔来,亲笔写了一张字条就用一吊钱买通一名宫女,让那宫女给秦渊送信去了,约见的地点在麟德殿与太液池之间的一座假山附近,颜雅君等在假山旁的小路上,而段南歌则踏上草丛,躲在假山后面。
秦渊很快就从麟德殿里出来,快步赶到约见的地点,却见等在那里的人是颜雅君,眉心一蹙,秦渊扭头就走。
“表哥!”颜雅君快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了秦渊的衣袖,“表哥留步,我有话说!”
抽出衣袖,秦渊背对着颜雅君,沉声道:“颜小姐有什么话,不妨去找南歌,让她转告于爷,父皇还在殿内等着,告辞。”
颜雅君急了,也不管周围除了段南歌还有没有别人,冲着秦渊的背影就喊道:“吴王爷想不想要户部?”
一听这话,秦渊的脚步猛地顿住,转身看着颜雅君:“颜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秦渊转身,颜雅君心中欢喜,忙说道:“吴王爷此去广陵,需要花钱打点的地方不少,家父是户部尚书,与吴地的几个商贾有些交情,那些商贾虽不是天宋数一数二的商贾,家底却也算殷实,只要家父知会一声,他们就可以帮你。而且王爷虽是要离京,但在京中却不能没有耳目,我颜家愿做王爷的耳目,为王爷效力。”
眼神微沉,秦渊冷声问颜雅君道:“颜小姐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是,”颜雅君有些忐忑地点点头,“王爷不急着回答,考虑一些时日也可以。”
“不必考虑,”秦渊断然道,“颜尚书若想在此时给自己寻一个靠山,那就让他去找楚王,楚王必定欢喜,离京之后,京中诸事,爷不过问。”
“王爷,您这样的想法根本就行不通,难不成您这一辈子都不打算回京了吗?!”
户部是她最后的倚仗,若连户部都不能让表哥回过头来看她一眼,那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冷眼看着颜雅君,秦渊沉声道:“爷回不回京,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话音落,秦渊转身就走,再不理会颜雅君在身后的喊叫。
靠在假山上,段南歌撇撇嘴,对白茗说道:“感觉我像是个坏人。”
白茗垂头不语,暗想段南歌这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对国公府和吴王府的人来说,段南歌自然是好的,可对外人来说,眉眼带笑的段南歌看起来是个好人,但若狠起心来却是个十足的坏人。
长叹一声,段南歌从假山后绕了出去:“颜小姐可满意了?”
“满意?”颜雅君哂笑一声,“满意什么?真心换不来,利益换不来,我倒是想不明白了,表哥他究竟想要什么?”
太子早就为了利益而舍弃了真心,楚王也会为了争取到利益而做出退让,可身为吴王的表哥呢?户部可是太子和楚王争着抢着想要收入囊中的,那到手的不仅是六部之一的权力,还有取之不竭的财富,表哥她竟真的不屑一顾?竟还让她去找楚王?
段南歌柔声细语道:“他不是不要,只是你给的,他不想要罢了。”
“原来错在我?……呵!段大小姐还真是会往人的心口扎刀子,”颜雅君迈开脚步,踉跄着从段南歌身边走过,“原来人不对,就什么都不对……原来是人不对……”
目送颜雅君踉跄着走远,段南歌暗叹一声,扭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该去接莹儿了。
走过一段小路,再拐个弯儿便是一片梅林,太液池的灯火照不到这片梅林,路边零星的灯笼也驱不散梅林深处的黑暗,段南歌才刚瞧见那梅林里似有人影晃动,一只大手就从梅林中伸出,将段南歌给拉了进去。
“谁?!”段南歌一凛,劈手就是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