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温暖的余晖斜照,将段南歌笼在其中,暧昧的光点在眉眼间铺展,将那浅淡的笑意晕染出几分撩人神魂的慵懒妩媚。
打马从这一间茶楼前路过,段子恒突然勒马停住,莫名地转头望向斜上方。
这茶楼是京中最大的茶楼,二层有七八个窗口,黄昏虽不是来客最多的时间,但每个窗口旁都坐着一桌客人,段子恒的视线却是毫不犹豫地掠过旁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段南歌的身上。
怔怔地盯着段南歌看了半晌,看她眉梢眼角间始终不曾褪去的一抹笑意,看她嘴角总是轻轻扬起的弧度,看那张只是一段时日没见就多了些妇人风韵的面庞,段子恒的心猛地一跳。
这一跳把段子恒自己给吓着了,眼神一晃,段子恒猛然回神,垂眸凝神,段子恒又在马背上呆坐一会儿才翻身下马,将马交给早已候在一旁的茶楼小二,段子恒迈步踏进茶楼,径直上了二楼。
“南歌。”
段南歌闻声转头,清浅一笑:“堂哥。”
在段南歌对面坐下,段子恒温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王爷还没回府?”
“不知道,”段南歌摇了摇头,“我出来有一会儿了,不知道他回去了没有。堂哥呢?出来办事?”
咽下一口茶,段子恒道:“都腊月底了,我还能有什么事?唐瑾有事找我,我就去唐府走了一趟。”
“他怎么了?”段南歌挑眉,“年末正是给皇家置办年货的时候吧?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段子恒温润一笑:“放心吧,他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若生意上有问题,他必然会冲去逸云楼向廖五爷求助,今日找我,不过就是问问到了年末官场上该如何打点。唐当家不喜欢这一套,以往从不跟官场上的人有所联系,逢年过节更是从不打点,今年因为成了皇商而不得不重视起来,却总有些献殷勤的意味。”
“的确是容易让人看轻,”指尖在杯口打转,段南歌思索一番后道,“既然送礼讨不到好,不如不送。”
“哦?”段子恒挑眉,“你有什么办法?”
段南歌淡淡笑道:“不阿谀奉承、不趋炎附势本就是唐当家的一贯作风,也是陛下十分欣赏的一点,如今唐氏与朝中众臣尚且没有什么交情,真要送礼也不太好送,不如不送。而且也没人说送礼就非得赶上逢年过节大张旗鼓地送,唐氏要替皇室采办,往宫里送货的人必定会跟一些大臣有所接触,便让唐瑾亲自去送货,与大人们闲聊几句,若提起什么不就顺手送了吗?而且唐氏如今负责给皇室采办,唐瑾又是个极好相处的人,等他的为人被传开了,自然就有人找上唐氏,让他们在采办的时候帮忙带货,这货唐氏得给人带回来,钱却是不能收的,这一来一往不都是打点的人情吗?唐氏往后要亏在这上面的银子多了去了,何必急着现在就送?”
将段南歌这话细细琢磨一番,段子恒拊掌叫好:“的确是这个道理,你想得倒是长远。”
段南歌柔声细语道:“唐当家的刚正不阿,唐瑾却能八面玲珑,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这样的父子若配合默契了不是刚好吗?”
段南歌这么一说,段子恒不由地轻笑出声:“叫你这么一说,唐当家和唐瑾这对父子还真是妙极。”
“还有莹儿,”一想起唐莹段南歌眼中笑意就越发浓厚,“那丫头可比唐瑾精明得多,偏又是一副被骄纵出的直率、任性的模样,倒也能帮着搅搅浑水。”
“可不是嘛,”段子恒摇头失笑,“唐家这皇商才刚当上,唐莹不就给他们家找了个靠山吗?要我说,唐家最有能耐的怕就是唐莹这丫头了。”
“靠山?”段南歌挑眉,“你是说晋王爷?”
瞄见廖三三人回来,段南歌偷偷比了个手势,三个人就又悄悄离开。
“正是,”段子恒笑道,“我听唐瑾说,户部给唐家使绊子的事儿,就是晋王爷出面到陛下面前好一通抱怨,闹得陛下怒上心头,一道圣旨就将户部清整一番。”
眉眼一动,段南歌问段子恒道:“你说晋王爷这是对莹儿上心了,还是想弥补对唐氏二当家的亏欠?”
“这我就不知道了,”段子恒摇头,“我只知道唐莹那丫头最近天天都去天香楼,听说是被天香楼里的一个外邦美人给迷住了,连晋王爷都给扔一边去了。”
“……女的?”段南歌的眼角不着痕迹地跳了跳。
“嗯,女的。”瞧见段南歌那微妙的神情,段子恒窃笑。
叹息一声,段南歌埋怨似的说道:“这朝三暮四的丫头,我若再不去她眼前晃一晃,她是不是得被外邦美人勾到外邦去了?”
转念一想,段南歌又觉得不对:“莹儿怎么会知道天香楼里新进了外邦美人?”
段子恒无奈道:“唐氏成了皇商,应酬自然比以前还多,唐当家不习惯那种场合,便都是唐瑾去,你也知道,唐莹那丫头不管有多喜欢美人都还是黏着她这个哥哥,偷偷跟着去了一次天香楼,结果就看到美人了。”
段南歌只觉得十分无奈。
隔壁桌的客人起身离去,唱曲的女人和伴奏的琴师也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段南歌却突然开口将两人喊住。
“姑娘留步。”
那唱曲的女人停下脚步,转身狐疑地看向段南歌和段子恒,盈盈福了个身:“吴王妃可是要听曲?”
段南歌挑眉,不答反问道:“你认得我?”
那女人一愣,而后答道:“吴王妃大婚那日,奴婢远远地瞧见过。”
“远远地瞧见便记住了?那****这脸可是被珠帘挡着,姑娘的眼力可真是远胜于常人。”段南歌扬了扬嘴角。
那女人顿时惊慌起来,却只低声答道:“吴王妃谬赞了。”
“那唱个你最擅长的曲吧。”将视线收回,段南歌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是。”
琴师重新架好琴开始弹奏,女人也重新开嗓唱起了刚刚唱过的小曲。
段子恒狐疑地看着段南歌,倾身向前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问段南歌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爱听曲了?”
段子恒这模样仿佛是在问段南歌一件不能让旁人听见的秘密似的,逗得段南歌轻笑一声:“就刚刚开始,你不觉得这姑娘的声音空灵婉转,十分好听吗?”
段子恒侧耳细听一阵,然后摇了摇头:“没觉得。”
段南歌立刻就打断了女人的歌声:“罢了,恒公子似乎不太喜欢,你下去吧,琴师留下。”
段子恒的嘴角一抽,瞪了段南歌一眼。
这丫头又要做什么?
留下了那个琴师,段南歌却也不说让他做什么,只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那琴师在旁边站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小人给吴王妃弹奏一曲,吴王妃想听什么?”
琴师的声音低沉浑厚,分明就是男人的声音,段南歌的眉梢略略一动,转头盯着那琴师打量一番,而后冲他勾了勾手。
“你过来。”
那琴师犹豫一下,向前迈出一步。
段南歌不满道:“太远了,再近一点儿。”
那琴师瞥一眼段子恒,见段子恒不加阻止,心一横,上前两步紧靠着桌边儿停下,垂着头不敢看段南歌的样子。
段南歌抬手,似乎要摸那琴师的脸,那琴师一惊,偏头躲过。
“南歌?”环顾四周,段子恒略有些忐忑。
幸好这会儿茶楼里客人不多,也没人注意这边,不然明日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就要变成吴王妃茶楼调戏琴师了。
段南歌却没理会段子恒的忐忑,突然挥手一抓,伴着嗞啦一声响,一张人皮面具就被段南歌抓在手里。
“疼!”低沉浑厚的男声骤然变成娇媚婉转的女声,己未捂着脸,十分哀怨地看着段南歌,“大小姐,这人皮面具可是贴在脸上的,您这样撕扯下去会疼的!”
“我知道,”将那张人皮面具抛回给己未,段南歌浅浅一笑,“没想到你倒是花了不少心思,若也能教教少越他们,他们也不至于那么快就暴露身份。”
粗鲁地将那人皮面具塞回怀里,己未恨恨道:“花了心思又如何?还不是被大小姐您给发现了!”
揉了揉还有些发疼的脸,己未问段南歌道:“不知属下是何处露出了破绽?”
段南歌偏头,巧笑嫣然:“你来告诉我,什么人是站在你眼前却气息全无的?”
“死人……”这话脱口而出,话说完己未才意识到不对,“属下明白了。”
大小姐带来那三个人一看就是精于武艺的,她怕被发现,下意识地就收敛了气息。
段南歌叹息一声:“若不是你躲在这二楼,必是逃不过那三个人的眼睛,十二个人,一个都没逃过。”
“属下知错。”因为是在外面,己未也没有跪,只垂着头,十分懊恼。
转头望向窗外,段南歌低声道:“明日酉时继续,记着,十日之后尚有一场考核,把皮都给我绷紧了。”
话音落,段南歌突然起身,两手往窗台上一撑人就从窗户跳了出去,吓了段子恒和己未一跳,待段子恒和己未从窗户探头向外看去,就见段南歌正落在秦渊怀里,秦渊骑着踏雪,仰头冲窗口的段子恒微微颔首,而后打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