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南歌成功逃离嬷嬷们的魔抓,段子萱却是逃脱不掉,只能认命。
入夜,才第一天见到两位嬷嬷的段子萱就已经被折腾得精疲力尽,坐在梳妆台前,段子萱任由月娇将自己发髻上的发饰全都拆除。
安静,太过安静,安静得叫月娇有些不适应,段子萱虽不是什么多话的人,却很少这样一语不发,且眸光深沉,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犹豫再三,月娇还是开口说道:“小姐今日累坏了吧?待会奴婢伺候小姐沐浴,然后今日就睡下吧。”
“不行,”月娇的话刚说完,段子萱就坚定地拒绝了月娇的提议,“徐嬷嬷不是说要我把《女训》背下来吗?待会儿你就将书架上那本《女训》拿来,我背好了再歇。”
月娇不解:“可是小姐,那《女训》您不是早就学过了吗?奴婢记得您两年前就已经能将《女训》倒背如流了。”
“那是两年前,”透过铜镜看着月娇,段子萱的眼神十分坚定,隐隐还透出两分利气,“如今忘了不少,需得从头来过。”
“小姐,您对自己这样严苛,可是要累坏身子的,”月娇十分担忧,“那林嬷嬷不是说小姐仪态大方、举止得体,是她所见过的礼仪最周到的贵女吗?您稍微歇歇吧。”
“不行,”段子萱的态度仍旧是分坚定,“这两位嬷嬷我都知道,那林嬷嬷是个常浑水摸鱼的,你瞧她笑得慈祥,好像是个善人,实际上只是怕麻烦,只想敷衍了事罢了,而徐嬷嬷是常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的,在蓬莱殿、紫宸殿、御书房侍候的宫女全都是她调教出来的,听她的一准没错。”
月娇撇撇嘴,不赞同地说道:“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又怎么了?奴婢听说现在后宫里的事情都是贤妃娘娘在管,好多人说再过个一两年,那蓬莱殿的主人就要换了。”
“休得胡说!”段子萱厉喝一声,在铜镜里瞪着月娇,“这样的事岂是你一个奴婢随便说得的?!”
月娇咚的一声跪下地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奴婢知错,小姐您别生气,奴婢以后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
沉默不语地让月娇跪了一会儿,段子萱才叹息一声,道:“你起来吧。你将是我的陪嫁女婢,到了楚王府,不仅是我要恪守那皇室礼仪,你也一样,不然被人抓住了错处,你我可都是要掉脑袋的。咱们在国公府里是主子,可去到楚王府,恐怕随便是谁都能给你我脸色看。”
被禁足在泠水居的这些日子,她总算看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天宋,说一不二的人终究还是皇帝,只要皇帝下令要禁她的足,那禁军就会听从皇帝的命令对她严加看守,不管她是段国公的女儿还是左相的外孙女,他们都不为所动,严格执行着皇帝的命令,只要皇帝想要毁了谁,就会有人殚精竭虑、竭尽所能地去完成皇帝的心愿,不管将要遭殃的人是功臣还是忠良,这天宋的一切将会如何不过就是全凭皇帝心意,旁的人就算看起来再风光也终究是屈于人下,任人宰割。
月娇起身,不敢再说话,只专心替段子萱梳理那一头长发。
过了一会儿,段子萱突然问道:“月娇,我娘她怎么样了?”
月娇立刻答道:“这几个月奴婢跟小姐一样,整日待在泠水居里,照顾小姐,因此也不太清楚夫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奴婢只是听人说夫人年初那会儿就病倒了,是因为……因为左相大人的事情而悲伤过度,国公爷请了太医来看,药也一日不断地喝着,可夫人的病情似乎没什么好转。”
闻言,段子萱垂眼,思索半晌,突然轻轻拂开月娇的手,站了起来:“陪我去悦兰居走一趟吧。”
“现在?”月娇诧异,“已经很晚了,而且小姐您累了一天,不如明日再去吧。”
段子萱道:“今日是陛下为我解除禁足的第一日,白日里要与两位嬷嬷学习礼仪,没有时间去看望病重的母亲还情有可原,现在既然已经空下了时间,那不管多累都要去,那可是我的母亲不是吗?”
月娇了然。
小姐这是特地做给两位嬷嬷看的。
娇柔一笑,月娇故作姿态地福身道:“奴婢遵命,这就去给小姐找一件外衫。”
段子萱也扬起嘴角轻轻一笑:“嗯,那件绣着翠竹的月白色斗篷就很好。”
“是。”月娇笑着去取。
如段子萱所料,两位嬷嬷暂住泠水居的厢房,只要段子萱出门,两位嬷嬷就听得见,尤其那位徐嬷嬷还有心留意着段子萱的动向,因此当段子萱披着一件素雅却不失高贵的斗篷与月娇匆匆走入月色时,徐嬷嬷就悄悄地从敞开的窗户望着主仆二人的背影,而后出门跟了上去。
林嬷嬷深知徐嬷嬷的做派,便随她去了,自己换了衣裳惬意地躺在了床上。
悦兰居跟泠水居离得不远,段子萱为了显示出自己的匆忙又走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到了。
悦兰居的下人见了段子萱自然是不会阻拦段子萱,而段子萱也没多想,一路走到了国公夫人的寝房,可才一推开门,段子萱就不由地退后两步。
“怎么这么大的药味儿?”用帕子扇去那刺鼻的味道,段子萱眉心紧蹙,一脸厌恶。
一说起这个,国公夫人身边大丫头春静就红了眼:“夫人这场病从正月一直持续到现在,一直未见好转,宫里来的太医只得不停加重药量,连熏香都是以药香为主,却药的用量还比寻常的药香要多,房间里的味道自然重一些。”
段子萱皱眉:“怎么不开窗放一放?”
“放过了,”春静无奈道,“可这味道就是散不去了。”
“罢了,”咬咬牙,段子萱忍着味道踏进门去,走到床边,便见国公夫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目微闭,睡着了似的,“娘?”
一听到段子萱的声音,国公夫人霍然睁开双眼,眸光明亮得有些吓人:“萱儿?”
段子萱被吓了一跳,原本还想在床边坐下,但此刻却是不敢坐了:“娘,是我,女儿不孝,没能一直陪着娘。”
“萱儿……”国公夫人突然侧身一把抓住段子萱的衣襟,眼眶一红了就哭了出来,“你爹怎的这般狠心啊!萱儿啊!”
段子萱匆忙向后躲闪,却没能躲开国公夫人的手:“娘,您别哭……娘!”
怎么都扯不回衣裳,段子萱有些恼了:“娘你您这是在做什么啊!”
“萱儿啊!”国公夫人却只是死攥着段子萱的衣襟哭嚎,“你爹他好狠的心啊!竟连一条生路都不给你外祖父留!你外祖父、舅父、姨母,他们全都没了!就算他们做错了事,他们也都是我的血亲啊!”
“娘,”段子萱蹙眉,难以置信地看着国公夫人,“娘您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外祖父他们做了那些事情?”
国公夫人失声道:“在朝为官,谁没做过那些事?地位越高权势就越大,权势越大争斗就越凶狠,不杀几个人如何铲除异己?这样的事是陛下没做过还是你爹从没做过?他们凭什么判你外祖父死罪?凭什么株连九族?凭什么毁了你外祖父辛辛苦苦建立起的一切?凭什么……凭什么毁了我唯一的依靠……”
这最后一点,才是让国公夫人最恨的。
她好不容易绝了自己对国公爷的期待,好不容易说服爹做楚王的助力,可是全毁了,一夕之间她就什么都没有了,萱儿也什么都没有了,她无所谓,可是萱儿要怎么办?不能给楚王带去一丝利益的萱儿还如何能坐稳楚王妃的位置?
哭了许久,国公夫人突然又一把抓住段子萱的胳膊,略有些疯狂的说道:“萱儿,听娘的话,不论如何也不能丢了楚王妃的位置!对了,萱儿你与京中的公子、小姐都是朋友,去跟他们说,让他们的父亲支持楚王,让他们的父亲现在就进宫去跟陛下进言改立楚王为太子,萱儿你快去!”
“娘,你闭嘴!”忍无可忍,段子萱厉喝一声。
国公夫人被喝住,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段子萱。
段子萱瞪着失态的国公夫人,厉声道:“从小到大,我就是太听娘的话才落得如今的下场!若不是受表姐牵连,我会被陛下禁足吗?若不是外祖父非得去做那欺君犯上的事情,我会受到连累以至于现在在两个奴婢面前都得卑躬屈膝吗?我是堂堂段国公的女儿,是权倾朝野的左相外孙女,可现在我是什么?世人皆知我与左相府亲近,不受亲生父亲的待见,现在左相府倒了,外祖父死了,我怎么办?娘你要我怎么办?!朋友?我哪里有朋友?他们看中的是什么娘你不知道吗?事到如今他们还会见我吗?娘你说他们还会见我吗?!”
越往后说段子萱的情绪越是激动,到最后也是近乎失态的歇斯底里。
曾经她因为自己的是左相的外孙女而自豪,而骄傲,可现在呢?踏出悦兰居的大门她还敢跟人提起她是左相的外孙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