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意吗?不在意吗?段南歌也不知道,她只是见段弘每日为了追查当年的事情而忙进忙出,段南歌猜皇帝多半还是在意的,尽管皇帝和段弘的心中早已有了猜测,可没有证据,他们的那份猜测就不能坐实。
虽说事到如今那些真假都已经无所谓了,左相是早晚都要被除掉的,可不查个清楚他们心里不安,于是每日处理完该处理的朝政,段弘还是会去查,查过之后也还是会向皇帝禀报,两个人一起在御书房里劳心伤神。
恰巧唐莹求上门来,说她要见秦翔,段南歌便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可以诱供的机会。
整理好心绪,段南歌又道:“晋王放心,那日晋王与国公爷说了许多,国公爷一字不差地都转告给了陛下,陛下深知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恐怕是不会再判晋王死罪,但晋王不肯配合,陛下也没有理由放晋王出狱,左右晋王你也无处可去,外面也没什么人惦记着你,你便在这天牢里安心地住着吧,莹儿若是想来见你,我再带她来便是了。”
这话说完,段南歌就站了起来:“莹儿,你还有话要与他说吗?”
“嗯?”唐莹转头看向段南歌,笑容灿烂道,“没有了,我本就只是想来看看翔先生,既然见到人了,咱们就回去吧。”
“好。”段南歌向唐莹伸出了手。
唐莹立刻伸手握住段南歌的手,顺势起身,连食盒都不要了。
“食盒。”段南歌笑着提醒。
“哦!”唐莹这才转身提起了食盒,还顺便对秦翔说道,“这天牢里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冷,翔先生若是有办法出去,还是出去吧,不然在这里待得久了可是要减寿的,像翔先生这样生得好看的人,若是提前死了还真叫人觉得遗憾。”
说着,唐莹还摇头叹息一声,似乎此时此刻已经觉得十分遗憾了。
不过叹息完了,唐莹就又看着段南歌笑了起来:“南歌姐姐,我们走吧,若是连南歌姐姐都减寿了,我可是要伤心死了。”
段南歌摇头失笑,却是牵着唐莹就往外走。
一直等在门口的段子恒招来狱卒,准备锁上这牢房的门。
秦翔一直都在观察,观察段南歌,观察段子恒,甚至在观察唐莹。
单纯的唐莹自不用说,一言一行都是发自肺腑,一如既往地叫人摸不着头脑。秦翔原以为他能从段子恒和段南歌的脸上看出些端倪,可段子恒一直都是背对着他们,而段南歌从始至终都未表现出一丝急切和在意,她所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是随口说出,对秦翔给出的回答也并不在意。
望着三个人说笑着离去的背影,秦翔拧眉。
莫非那丫头说得都是真的?
段弘那人最不会说谎,因此从那日段弘的反应来看,他就知道当年的事情另有蹊跷,可他不甘心,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坚信当年是狗皇帝和段弘不义,他一直都盘算着要报复狗皇帝、报复段弘,他苟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跟他们同归于尽,现在才来告诉他他恨错人了?这要他怎么甘心?
然而秦翔再不甘心也没有人理会他,甚至连大理寺卿都不来看他了,年关将近,秦翔坐在天牢最里面的房间,看着雪花从铁栏窗户飘进,四肢冰凉,秦翔突然想吃烧鹅了。
“有人在吗?”
“怎么?有事?”
因为皇帝特地吩咐要照顾秦翔,时间久了天牢里的狱卒也已经打探出秦翔的真实身份,想着这位既然是皇帝的兄弟,又被嘱咐好生照料,保不齐哪日就会给放出去了,狱卒们都猜皇帝只是等秦翔服个软,因此没人敢怠慢秦翔,秦翔的牢房外面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人守着。
“我要见陛下。”
“见陛下?”狱卒挑眉,暗想这位总算是肯服软了,“等着。”
秦翔蹙眉。
他原以为要跟这狱卒费上一番口舌才能说动对方去替他上报一声,却没想到对方应得这样干脆。让他等着……唉,怕只是在敷衍他吧,这一等又不知道要等多久。
可是出乎意料,才刚过一个时辰,那狱卒就回来了,二话不说就先打开了牢房的门,然后入内解开了秦翔手脚上的镣铐。
“陛下要见你,走吧。”
被推搡着一脚踏出牢门,秦翔还有些怔愣。
这样就见他了?这么容易?不摆摆架子拿捏他一番吗?
揣着一肚子的疑惑不解,秦翔又花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御书房,辅一踏进御书房,秦翔就被御书房里的温暖感动了,连骨缝里被北风吹出的痛感都减弱了不少。
缓步走到皇帝面前,秦翔有些无措,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行这个礼。
然而不等秦翔考虑清楚,皇帝就先开了口:“怎么还是穿着这样单薄的衣裳?远之,天牢里的人是怎么顾看他的?”
坐在一旁的段弘瞄了秦翔一眼,不慌不忙地说道:“晋王身上穿着的衣裳,已经比寻常囚犯多两件了,再多刑部也不会放给天牢那边了,这两件多半还是从别的囚犯那儿克扣下来的吧。”
皇帝不满道:“既然都克扣了,不能多克扣几件吗?”
额角的青筋一突突,段弘冷声道:“请陛下注意自己的身份。”
皇帝咋舌,转眼见秦翔还站着,皇帝便道:“坐吧,听说你要见朕?”
回过神来,秦翔垂眼:“是。”
可这一个“是”字说完,秦翔便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见秦翔还是站着,皇帝又说一遍:“坐吧,既是有话要说,那还是坐着说话舒服些。”
段弘转头狐疑地看了秦翔一眼,以为是秦翔自持皇子身份,不悦他占了皇帝之下的首位,于是就站了起来,往旁边挪了个位置又坐下。
被段弘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吸引视线,当看明白了段弘的意图之后,秦翔不由地抽了抽嘴角。
他如今还能算是个皇子吗?
皇帝倒是被段弘给逗笑了,揶揄道:“难得远之这么有眼力,十二弟坐吧。”
秦翔终于犹豫着坐下了,却坐得不怎么舒服。
端起茶喝了一口,皇帝驴唇不对马嘴似的说道:“还是南歌煮的茶好喝,不像某个人,只会把茶叶扔进水里泡着。”
段弘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低头抚弄着自己的袖口。
眼角一抽,皇帝又道:“听说老四最近常去国公府,他都与你说了什么?”
段弘这才转头睨着皇帝,不满道:“臣每日卯时起子时歇,中间这九个时辰当中有七个时辰都在宫中,余下的两个时辰里还有一个时辰在入宫和回府的路上,敢问陛下,臣要如何才能在国公府里遇见楚王爷?”
皇帝眨眨眼,十分无辜地反问道:“你在宫里待的时间有这么长吗?”
段弘冷哼一声,撇开了头。
仔细想想皇帝便觉得心有愧疚,于是好声好气地说道:“待广陵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朕准你休沐……休沐三日。”
这话说完皇帝就后悔了。
三天好像有点儿长了,要么两日?还是一日比较妥当?
听皇帝说要准自己休沐,段弘本来还挺高兴的,可转头一看到皇帝皱着眉头十分后悔的样子,段弘就给气得牙根痒痒。
“就三日陛下您还需要下这么大的决心?您干脆别让臣休沐了!”
两眼一亮,皇帝立刻附和道:“甚合朕意!果然还是你最懂朕的心意。”
段弘额角的青筋猛跳:“臣要辞官!”
“别闹,”皇帝像是责备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似的对段弘说道,“十二还在旁边看着呢,别口无遮拦的。”
“陛下您还知道晋王就在旁边看着啊!”这要是没人在旁边看着,他还想怎样?
秦翔从没想过皇帝和段弘竟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或者说在秦翔的认知中,君臣之间不该是这样没大没小的模样,便是作为曾经的太子的亲弟弟跟在太子身边,秦翔也未曾像段弘这样“以下犯上”过。
皇帝自知理亏,忙转移话题道:“朕不作弄你了,说正事。十二突然想要见朕,所为何事?”
秦翔还处在认知被推翻的震惊与混乱中,突然听到熟悉的称呼,秦翔也只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皇帝,神情茫然。
“十二?”皇帝挑眉,“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找个太医来给你瞧瞧吗?”
说起来今年的冬天格外地冷,十二一直待在天牢里,该不会是受病了吧?
“苏和,去太医院找个太医来。”
瞥了眼秦翔,苏和应了一声“是”便退出了御书房。
如今的陛下可再比不得当年杀伐果断、冷酷无情了,原本陛下的兄弟死得一个不剩,这突然“起死回生”了一个,不管对方活过来是要做什么的,陛下的心里都是高兴的,左右晋王人单力薄,也不能把陛下怎么着了,闹一闹权当发泄当年的怨气了,陛下不在意就总有办法封住旁人的嘴。
虽然已经让苏和去请太医,可皇帝近些时日是越发地不相信太医了。
“远之,你府上是不是住着一位医女?她是不是把南歌的身体给调理好了?你去将她带进宫来给十二瞧瞧,在天牢里待了那么些时日,又不知道在此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这身体也该调理调理。”
闻言,段弘冲天翻了个白眼,秦翔却是开口说道:“不劳你费心,我怕是承受不起。”
此话一出,御书房里的气氛顿时就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