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礼负手站在溪边,淡然浅笑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站在这里赏景,怎么就成了冒充天宋皇族之徒了?”
“是嘛。”对独孤礼所说的话不置可否,段南歌微微眯起双眼,秋风拂面,吹散了面颊上被酒气熏染的热度。
段南歌就这样没了声音,反倒叫独孤礼无法说出早就想好的开场白。
“不问我为何约你一见吗?”
“有什么可问的?”段南歌扬了扬嘴角,“是什么样的理由都无所谓,我并不在意。”
“既不在意,为何赴约?”独孤礼终是偏头看向了段南歌。
溪流之上是独孤礼命人从上流放下的河灯,一盏盏顺流而下,荧荧火光汇聚在一起便也能驱散几分夜的暗沉和冰冷,也映照在段南歌晕着酒意的如玉面颊上。
段南歌垂眼看向溪面上飘飘荡荡的河灯,温声细语道:“我并不在意你事先编排好的理由,我只是好奇你有何目的。”
独孤礼闻言轻笑一声:“有的时候,好奇并不是一件好事。”
“嗯,的确如此。”抬手擦掉从眼眶溢出的泪水,段南歌声音仍旧温软,不带一丝慌张,不带一丝惊诧,甚至不带一丝怒气。
眼神一闪,独孤礼垂头看向那些河灯,说话的声音沉了两分:“你似乎并不意外。”
段南歌不以为意道:“这河灯里掺了金硫草,你怕药性不够强,便放了这么多盏河灯,老远就闻到了味道,还有什么可意外的?”
独孤礼蹙眉:“我该说你是胆大还是莽撞?”
擦干了因为金硫草的药性而流出的眼泪,段南歌转身,正眼看着独孤礼:“有什么区别吗?现在看清楚了吗?”
金硫草无毒,只是种普通的药草,却刚好与她滴入眼睛的那种药水中的一味药材相克,能解了那药水的药性。
独孤礼一怔,旋即摇头失笑:“不愧是天宋段国公教出的女儿,这性情果真非同寻常,家中长辈必定会很高兴后辈中出了你这样的奇女子,也必定会重用于你,随我回去吧。”
“回?”段南歌又转身面向溪水,“对我来说,到段国公府是回,到京城是回,到天宋是回,若到别的地方,那叫去。”
段南歌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说得理所当然,坚定得叫独孤礼心中一震,可定了定神,独孤礼又道:“我知你在天宋、在京城、在段国公府里生活了十几年,你对这里感情深厚,将这里当成唯一的栖身之所,但如你这样的女子,不该就在这里虚度年华,任人摆布。”
“任人摆布?”段南歌好笑地看向独孤礼,“何以见得?”
独孤礼也看着段南歌,看着段南歌眸光清澈的双眼,温声道:“你的事情我已派人查过,我知道你在段国公府过得并不好,你那后母恶毒,苛待你十年,段国公凉薄,对你不闻不问,就连你楚王妃的位子都被那段子萱给抢走了,他们却让你嫁给那个废物!南歌你不知道听说这些事情之后我有多生气!
其实家里的叔伯们一直都很后悔,后悔当年说了些伤了姑母的话,害得姑母有家回不得,只得在他乡漂泊。当年叔伯们已经打算要派人去接姑母回家了,可却收到了姑母病故的噩耗,他们悔,他们怨,结果便迁怒段国公,彻底与段国公断绝了来往,可叔伯们确实是不知道你的存在,不然他们不会一直对你不闻不问!
独孤氏世代为商,就算我娶了北凉的公主,也改变不了独孤氏商贾的出身,你可知叔伯们在听说了你的存在之后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求得了与呼和王一同出使的机会?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也不过就是想让我和嫣儿来看一看你过得如何,来告诉你你还有亲人,而你的亲人们都在等着你回家。“
话说完,独孤礼就目不转睛地看着段南歌,可他却并没能从段南歌的脸上看到他所期待的那些情绪。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独孤礼的下文,段南歌这才瞥了眼独孤礼,不冷不热地问道:“独孤公子说完了?”
“说、说完了。”面对这样的段南歌,独孤礼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那就好,”段南歌长舒一口气,“首先,还请独孤公子不要省略姓氏直呼我的名字,我们不熟。其次,独孤公子平日里喜欢看戏文吗?”
“戏文?”若说段南歌的那个“首先”是在独孤礼的意料之中的,那这个“其次”就出乎意料到叫人完全摸不着头脑,“我偶尔会陪长辈们看戏,但戏文……不太看。为什么这么问?”
段南歌轻笑道:“你方才所说的那个悲惨的故事,就跟戏文里写得相差无几,我还当独孤公子是戏文看多了。”
独孤礼眉心微蹙:“那戏文里的故事不也是参照着真人真事写出的吗?还是说我方才说错了什么?你敢说你在天宋过得无忧无虑、一帆风顺?”
段南歌反问道:“那独孤公子又敢说自己在独孤氏的掌控下过得无忧无虑、一帆风顺?”
独孤礼哑然。
轻笑一身,段南歌转身,似是准备离开:“我还以为换了独孤公子,会与我说些更有意义的话,结果却还是这些连独孤公子自己都不相信的虚假之辞,就算独孤公子想动之以情,也要确定心中有情才是,你我的心中都对独孤氏没有半分好感,独孤公子又怎么可能说服我?”
眼神一沉,独孤礼道:“我是独孤氏的子孙,那里是我的家,那些是我的亲人,怎么可能对独孤氏没有半分好感?”
段南歌轻轻摇头:“独孤公子还是回去照照镜子吧,你说起独孤氏时的眼神可不像是说起亲人时该有的眼神。”
这话说完,段南歌抬脚就走。
独孤礼突地伸手抓住段南歌的胳膊,一把将段南歌拉回去抱进怀里。
“你!”没想到独孤礼会有这样的举动,段南歌大怒。
然而不等段南歌有所动作,一阵劲风就从独孤礼身后直袭而来,段南歌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独孤礼的身子一歪,噗通一声栽进了溪里,面色铁青的秦渊就出现在了段南歌面前。
眨眨眼,段南歌自然看出秦渊是气得狠了:“我……”
冷哼一声,秦渊伸手就将段南歌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你就不能让爷省省心!”
“我没……”
“什么人在那边?!”
听到男人的喝声,段南歌不由地打了个哆嗦,那些将要出口的辩解之词也给吓了回去。
段南歌这么一哆嗦,秦渊就更生气了,当即就转头望向结伴而来的一群人,怒喝一声:“鬼叫什么?”
呼和王的侍卫一愣,扭头不知所措地看向呼和王。
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啊……
呼和王也微微蹙起了眉,偏头看向独孤嫣,独孤嫣的心里一咯噔,连忙快步上前。
“段大小姐和……广陵郡王?怎么……”独孤嫣狐疑地看着亲密相拥的两人,而后左顾右盼地寻找独孤礼,却是连个人影都没看到,“广陵郡王为何会在这里?”
秦渊眼睛一瞪,错开一步将段南歌挡在了身后:“怎么?本郡王不能在这里吗?”
“不……不是,”独孤嫣赶忙摇头,“只是……就你们两个?”
听到这话,段南歌不禁扭头往身后的溪水里看了一眼,只见独孤礼此时正伏在溪中不敢起身,有段南歌和秦渊两人挡在前面,又有漂浮的河灯遮遮掩掩,倒是没人注意到那溪水中还有一个人,独孤嫣看过去的时候,独孤礼还一头扎进了水里,将自己彻底藏了起来。
他怎么能用现在这副狼狈的模样见人?
扬了扬嘴角,段南歌从秦渊身后走出,一边走一边整理衣衫,好似两人之前当真做过什么一样。
“怎么?独孤小姐是来找人的吗?”段南歌笑意盈盈地看着独孤嫣,“这黑灯瞎火的,独孤小姐来此偏僻之处是要找什么人?”
听出段南歌的言外之意,独孤嫣恨恨地瞪着段南歌,咬牙切齿地低骂一句:“厚颜无耻!”
骂完之后,独孤嫣的声音一扬,声音柔媚道:“我可不是来找人的,只是家兄听闻天宋的贤妃娘娘十分喜爱河灯,又想着贤妃娘娘久居深宫,怕是许久都未曾看过河灯,便特地准备了些许,等着入夜放给贤妃娘娘看,我这不就奉家兄之命,将贤妃娘娘与众位带来赏灯了吗?只是没想到段大小姐也喜欢看河灯啊。”
扫了眼跟在独孤嫣身后神色各异的一群人,尤其是满目戏谑的天宋皇帝和脸色阴沉的段弘,段南歌扬了扬嘴角,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夜色笼罩,微火晕染,这笑似乎就带上了三分媚意。
“这河灯我是不太喜欢,我来这里只是看人的,”话音落,段南歌偏头睨着秦渊,“若没有想见的人在,这河灯再美也终究只是些河灯,成不了景致。”
听到这话,秦渊的眉梢微微一抖。
南歌这是想用花言巧语来哄他?虽然这伎俩称不上高明,而且显出了几分刻意,但是他很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