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观看者不知道究竟在雪薇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但她病弱的样子大家都有目共睹。
纵使观看者没听清雪薇究竟和丁逸鹤说了什么,但丁雪蘅的喊叫他们总是听得一清二楚,而丁逸鹤叹着气摇头离开的样子,人们也看得清清楚楚。
人们看得更清楚的,是丁无为最终遵从了丁雪薇的意见,让丁秩将绷得紧紧的细纱和一片新鲜的新荷叶放在了擂台上。
“四小姐,您用细纱没有意见吧?”丁秩问道。
丁雪蘅此时也明白了自己方才做的事情有多么愚蠢,直直地看了那块纱一眼,摇了摇头。
“七小姐,您的荷叶就放在这盘子里,请自己铺在板上吧。”
雪薇轻轻点点头,将嫩嫩的新荷叶削去叶蒂,铺平在案板上。
一切都已经布置好了,没有案板支撑的细纱绷得紧紧地,又轻又薄,连下面的擂台地面几乎都能看清。嫩绿的荷叶看上去比纱要厚很多,但指甲轻轻一掐便是一个印子,况且无论怎样整理,上面的叶脉也不会变得平整。若是将北豆腐放上去切,要想切得匀而且整,实在不容易。
所有围观的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看着两个女孩子如何去切。
北豆腐比南豆腐要硬实一些,但毕竟也是豆腐,一样不易握持一样容易碎裂。
丁雪蘅小心地将豆腐放在纱绷上,纱绷微微地向下凹陷了一点。相比较而言,雪薇倒要容易一些,因为荷叶下毕竟还有案板做支撑。
雪蘅拿起刀,在刀上淋水,在豆腐上斜着切下去。每切一下,纱绷都会微微颤抖一下。她心中如有一杆千钧的秤,却吊在一根头发丝上,每一刀下去时,手腕上都像压了一座泰山一样紧张沉重。她害怕,怕在这纱上切得不够匀,更怕把握不好力度,一刀下去就将豆腐切穿。
再看雪薇,也一样淋水,下刀,每切一刀,豆腐周围被压得鼓鼓的荷叶便会微微动一下,和刀发生一点微微的碰触。
更可怕的是,她的手腕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或担心,而是因为累,因为虚弱。
蓑衣刀是刀工里技巧比较高的一种刀法,对手的稳定性要求更高,所以很多厨师为了方便,会在食材两边各放上一根筷子,以此来控制落刀的高度。但是丁家的擂台上,却没有准备这样“作弊”的材料,全凭比试者的腕上功夫。
在纱绷上切之难,难在纱绷会因为受力而微有起伏,而控刀者必须在使用手腕力气的时候,将纱绷吃进的力量和反弹的力量计算在内;而在荷叶上切,则必须要时时注意锋利的刀刃不能碰上豆腐周围那时起时伏的荷叶。
只能见两人的手动,却听不见半点声音。
雪蘅切完了一侧,又将豆腐转了一个个儿,切另一侧。只有两侧都切完,再轻轻抖开,才能看见那漂亮的蓑衣花纹。
雪蘅稍稍松口气,忍不住瞥了雪薇一眼。雪薇一侧还没有切完,而且因为手抖的原因,好几次刀尖都碰在了荷叶上。
雪蘅心里不由松懈了起来,暗笑她为什么要接受自己的挑战……其实,就算雪薇不接受,她也一样是当之无愧的胜利者。而现在,她却被困在自己设下的圈套里,即将在人前丢丑。
雪蘅在豆腐上淋了一些水,又在刀上擦了一些水,继续切下去。因为才已经切过一遍,她自觉已经掌握了在纱绷上切蓑衣刀的技巧,下起刀来也轻松了许多。
再看雪薇,此刻也已经将豆腐转了过来,开始切出蓑衣花。
雪蘅不敢怠慢,手上动作越来越快,她要在速度上制胜……她知道,这是她唯一可以取胜的方面了。
而雪薇,此刻却感觉眼前晕眩起来,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她的手也还是在动,但毫无意识,她也一样在站着,可灵魂仿佛已经出了窍。
即使身处局外,观众们也已经看出了这一点,他们的心不知不觉都牵在了这个瘦弱的女孩身上,向她投去担心又敬佩的目光。甚至,有些人忍不住开始谴责丁雪蘅和丁无为了。
“只顾自己的脸面,不管姐妹的死活了?这样就算赢了也不能算厨神吧?”
“没有良心!没有仁心!呸!”
“丁家家主也真是的,当时就该将她叉出去。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就算赢了,也让人骂!……”
这些话,雪薇是听不到的,她仅存的心思,都放在了豆腐和荷叶上。虽然动作几乎没有了意识,但一刀一刀节奏、速度、力道、高低,都把握得精确之至,虽然刀刃和荷叶免不了有接触,但却没有留下一点刀痕。
而丁雪蘅却听见了其中的一些议论。她不觉脸红了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快点,快点结束!”她在心底呐喊,开始觉得这场看起来她必胜无疑的比试竟有万里之遥。
豆腐上本就有水,她又在豆腐上淋了水,纱绷更下坠了。她担心这侧比那侧刀痕要浅,便加重了力度。
心虚,急躁,大力。
“嗤……”一声轻响。
薄薄的纱绷被划裂了,而且一个小小的口子很快便裂成了一个大口,已经切了四分之三的豆腐啪地掉了下去,摔在擂台上。
摔了个稀烂。
“咣!”丁雪蘅手中的刀掉在地上,她呆住了,欲哭无泪。
而与此同时,仿佛失了半条魂的雪薇也放下了手中的刀。
是平平稳稳地放的,放在了案板空着的地方。
刀刚一放下,她身子便晃了晃,向后倒去。
就在此时,羽然纵起身形,扑向擂台中间,伸手托住了她。
“雪薇!”他心疼地望着面色转成苍白的女孩,鼻子里感觉有一丝酸涩。
雪薇看了他一眼,轻轻说道:“我赢了吗?”
“你……赢了,赢得很光彩!”羽然轻声说道,将她抱起。
雪薇微微一笑,闭上眼睛。直到这一刻,她精神才彻底松懈下来。
丁逸鹤赶上来从羽然怀中接过女儿,赶忙叫大夫去医治;几个姐妹也赶过来作势探问;丁无为也走过来亲自查看。
然而乱归乱,“鬼手刀”还是检查了雪薇切的豆腐,并宣布了结果。
嫩绿的荷叶被拿到评判席上,由四个评判一一看过,宣布没有一点划痕。豆腐也都被评判们看过,宣布几乎没有一点瑕疵。
无论请来的宾客还是围观的人群都沸腾了,他们不光是为雪薇精湛的刀工感到钦佩,更为雪薇坚韧的毅力感到钦佩,有些好事的读书人,甚至还为此做了对联和诗。
……这些事,都是雪薇醒后,由杏儿告诉她的。而且她还告诉雪薇,因为她身体的原因,擂台赛暂时中止,过两天再继续进行。
杏儿兴冲冲地说完,本以为雪薇会很高兴,没想到她却微皱着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杏儿不由问道:“小姐,您怎么不高兴呢?您看,您身体不好尚且都让四小姐输得一败涂地,这不是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哼,亏他们开始时候还想着您生着病肯定赢不了呢,现在没脸的反而是他们自己了!”
雪薇道:“杏儿,如果是你输了这场比赛,你会怎么样,会不会就此认输?”
杏儿愣了愣,道:“当然不会。在这场比赛上丢了面子,当然会在下场比赛中赢回来。小姐,您是担心他们……”
雪薇点了点头,道:“没错,我就是有这样的担心。不过你放心,我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赢,绝不会输……也不能输!”
杏儿凝视着自己小姐,呆了好一会儿。
她很早哦之前就知道,自己的小姐是个表面柔顺,内心倔强;表面不争不夺,内心深处却很执着的女孩子,但直到今天,她才算真正领略了雪薇的固执和顽强。
“你在想什么呢,杏儿?”雪薇见她愣神,不由问道。
“啊?啊!我……我想起潘公子来了,”杏儿忙掩饰道,“他说他要来看你,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过来。”
雪薇一下子想起在擂台上羽然和她四目相对时那几次微笑。
她能明白的是,他很关心自己,尽力在帮助自己;可她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会那么关心自己,难道仅仅因为热心而已?
“他……恐怕是有什么事情吧,不来……也不必太挂在心上。”她迟疑着说道,心里却有种莫名地焦躁。
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丁逸鹤的声音:“薇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3
雪薇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杏儿也起身站在一旁。
“爹,您来了?我现在感觉好些了。”雪薇答道。“爹,您亲自拿什么东西,让他们拿着就好了。”雪薇望着父亲手中的食盒说道,又吩咐杏儿:“赶快把食盒接过来。”
丁逸鹤却阻止了杏儿,将食盒放在桌上,掀开盖子,断出一碗汤,道:“这是爹亲手给你熬的乌鸡汤,最补人,快趁热喝了。”
雪薇去接父亲手中的汤碗,丁逸鹤却将碗往旁边一移,道:“哎,你不要自己端了,我来喂你!”
雪薇脸红了,半撒娇道:“爹,多不好意思啊!我可以自己端的!”
丁逸鹤笑了,道:“怎么,你忘了小时候生病都是爹喂你喝鸡汤了?现在长大了,就嫌害羞了?爹喂喂生病的闺女有什么不对吗?”
雪薇无奈地一笑,道:“没错,没错!我喝!”
她在父亲手中喝了一匙鸡汤,轻声说道:“从小到大,我喝了不知多少碗这样的鸡汤。我自小身体弱些,要不是您熬的这些汤,恐怕也不会有现在这副身体。”
丁逸鹤微笑不语,只是接着舀了一勺鸡汤,喂进女儿口中。
待雪薇一碗鸡汤几乎喝尽,他恍若无意般说道:“一转眼,你十九岁了啊!”
雪薇一愣,道:“是,女儿刚过完十九岁生日。爹想起了什么?”
丁逸鹤笑道:“想起了什么?该给你找婆家了!你的姐姐妹妹都差不多有了人家,只有你没有,爹心里能不着急吗”
雪薇脸一下子羞得通红,道:“哎呀,爹,你怎么说起这事!我说过的,我不找!”
“那要是有人给你看中了你怎么办?”
“不理他!”
“真不理?”
“不理!”
丁逸鹤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好,那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