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无涯道:“可以让我看看这信吗?”
丁无为将信递给他,丁无涯细细看起来。
“……丁黄二家早年便交好,近日又听闻贵府将举行厨艺之擂台较量,政甚感兴趣。政闻贵府丁雪薇小姐厨艺高超,愿届时一睹神技。……六部按察使黄政敬书。”
“黄政?黄詹公的大儿子?”丁无涯皱起眉,“他读的书不少,怎么信写成这个样子?既称两家交情,为什么落款又称官名?”
他皱眉又将信看了一边,忽然道:“他这是在拿官职压人,命令我们让雪薇参加吗?”
想明白这一点,他将信撂在桌上拂袖怒道:“这黄政也太过分,竟以官欺人,不怕污了官名!”
丁无咎笑道:“二哥这话可不对。他和雪薇雪林刚闹一点不愉快,能主动写这封信来向我们提要求吗?还不定是谁向他示意过,他才这样做的!你们还是慎重一点好。”
“难道他说了,我们就要听吗?”丁无涯白了他一眼,顶道。
丁无咎捻着手里的蛐蛐罐,道:“二哥,咱们厨子虽然在人前很受尊重,但在官面前,就要低人家一头了。何况能让六部按察使发话的,会是什么不入流的小官吗?”
丁无涯无语。丁无为却道:“若薇儿身体不行,那就不去!什么都没有她身体重要!”
丁无涯马上接口道:“好,那就去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
丁无咎道:“那我也去看看。她回来几天,三爷爷还没去看过呢!”
三人也没叫从人,一并向薇园走去。一走进薇园,便见杏儿在树间采着蔷薇花。另外两人不清楚,丁无为却知道,这说明雪薇的心情还不错。
因为自己名字是从“蔷薇”而来,雪薇便十分喜爱这种花,每到花开的时节,都会摘下最美的供在瓶中。从她懂事开始,她便每年如此,仅有两年破例。
一年,是因为她母亲离开丁家,她伤心欲绝,整整一个六月,屋子都没有走出半步,更没有心思插花。第二年,是因为她父亲不顾她挽留,执意入宫做御厨。
所以,丁无为看见杏儿折蔷薇,便知道雪薇心情还是不错的。
他站在杏儿身后不远处咳了一声。
杏儿马上回过头,见三位老人站在自己后面,忙跪下道:“杏儿不知三位老太爷到来,有失迎接,请老太爷恕罪。杏儿给三位老太爷请安了。”
“起来吧。小姐呢?”丁无为道。
杏儿忙站起来,垂手站在一边答道:“小姐在屋里看书,她已经好很多了。三位老太爷屋里请。”
杏儿只觉心里七上八下,手足无措。她不是没见过这三个老爷子在一块儿的时候,但像今天这样三个人一起到这儿看望雪薇,却还是头一次碰上。
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何而来,但杏儿知道,他们的目的肯定不只是探视那么单纯。而且,三个人必定貌合神离,各怀心思。
她忽然想起雪薇教她的一句话:“万言万对,不如一默。”
杏儿将他们引至雪薇住的屋子,便进入内室禀报雪薇。
雪薇已经起床,虽然头还晕晕的,但还能靠着桌子坐直,能自己走上十几步。
听说家中三个老人同时来看望她,雪薇心中惊诧万分,一边告诉杏儿快插好花扶她出去,一边心中暗自忖度他们来的目的。等杏儿将花儿插好后,她已经想明白了。
杏儿道:“小姐,我扶你出去。”
雪薇却摇摇头,道:“这十几步我还能走。你不必扶了。”说着,便自己慢慢走了出去。
三位老人坐在外屋喝着茶,见雪薇自己慢慢走出来,都互相对视一眼,心里却有了各自的想法。
丁无为先站了起来,紧走几步迎上去,一边扶住雪薇一遍嗔怪杏儿道:“你小姐白疼你了,怎么都不来扶?还有规矩没有?”
雪薇忙道:“爷爷冤枉她了,她想扶的,我说这几步路我还走得了,就没让她搀着。您也不必多劳,薇儿没那么虚弱。”
丁无为没有放开手,但眼中却显出赞许的光芒。
他点点头道:“看来你确实好多了。不过还是自己注意些好。”
丁无涯也站了起来,道:“你爷爷说得是,可别仗着自己年岁轻就不爱惜身子,女孩子不要太要强,太要强了伤心血。”
雪薇谢过他们关心,敛容道:“薇儿自知前几日糊涂,做了错事。大家痛责我,我也自知理亏,并不敢有什么埋怨。三位祖父不因薇儿做了错事而不肯原谅,反而给薇儿反省的机会,让我改过自新,薇儿已是感激惭愧之至。今天又亲自来探视,更让薇儿感动非常。薇儿又岂敢在祖父们面前做病弱之态?便是撑也要自己撑着走过来的。”
丁无涯心中一阵冷笑。雪薇虽将自己也说进“好人”之中,他又岂能不知这是雪薇往自己头上扣了给帽子,让他再也做不得坏人?想到此,他开口道:“薇儿,年轻人头脑发热,做了过分的事情,本就该被原谅。只要你不恨大爷爷在祠堂里说了些重话就好。你不必为此挂怀,连病也不好好养了。若身上不好,还是少劳心,多休息的好!”
雪薇含笑道:“大爷爷说的哪儿的话?我现在几乎完全好了,刚才还在看书呢!”
丁无为道:“用功读书是件好事。学艺有境界,要达到境界就要有学问。不过呢,现在还是要以休息为重。”他淡淡的语气里透着疼爱,望向她的目光里也透出隐隐的慈爱。
丁无咎本来一直在一旁捻着小葫芦冷眼旁观,此时却忽然开口道:“好了!薇儿,今天我们几个过来,就是想问问你,能上擂台,参加咱家的厨艺厨艺大赛吗?”
此言一出,三人脸上都微微变色。
丁无为目光深沉,丁无涯面色微微紧张,雪薇则显出惊讶之色。
“三爷爷,您说……厨艺大赛?”
“是啊!你的名声传得够大的,还有人专门想看你一展身手呢!只是我们还不清楚你是怎么想的,有信心参加吗?”丁无咎已将小葫芦放进袖中,一双不大的眼睛闪着光芒,注视着雪薇。
“老三,你……你这不是有点强人所难吗?”丁无涯埋怨道。
“大哥,三弟只是问问她。这不也是咱们的想法吗?”丁无为捋着胡子道。
丁无咎呵呵一笑,捻着唇边一绺须髯,道:“薇儿,你看,你大爷爷还不好意思让我代他来问呢!你就说,你觉得自己身体怎样,有没有参加厨艺大赛的想法?
雪薇心中又惊又喜。她惊的是这话竟由平日里最不关心家事的三爷爷说了出来,喜的是他们来的目的正和自己料想的一样。
不过,她也明白不能表现得太露骨,于是她故意沉吟了片刻,才道:“薇儿当然想!虽然我身体没有完全恢复,但自觉还能参加擂台赛。何况这次有人希望看见薇儿的身影,薇儿一定不能让爷爷为难,再给家门丢脸了!”
丁无涯本来还想说些什么阻止她,但听了雪薇这番话,反倒说不出口了。连雪薇都说如果再不出面便又是有辱家门,那自己出头阻止她的话,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他只得和丁无为一起点点头,夸雪薇能为大局考虑,嘱咐她只要量力而行就好。
雪薇点这头一一答应,道:“既然薇儿答应参加,就一定会全力以赴,让那些想看的人看得过瘾,给咱们神厨丁家增添光彩!”
丁无咎笑道:“好!好!既然已经定下来,那咱们三个也就别打搅她休养了,走吧!薇儿,你自己好好准备准备吧,他们可是准备很久了!”
送走三位老人,雪薇一下子瘫倒在软榻上。杏儿忙过来给她端上参汤,道:“小姐,你上屋里躺下歇会儿?”
雪薇半闭着眼睛喝了汤,摇摇头道:“歇什么?没听三爷爷说吗,人家已经准备好久了!我哪里还有空歇着?”
“她们再准备也不是小姐你的对手啊!”杏儿不解地问。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明白吗?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会怎样对付我,但多做点准备总是好的。”雪薇睁开眼睛,凝视着那盆仅存一朵洁白花朵的山茶说道。
端午节本就是个热闹的节日。一大早,神牺城中便处处欢声笑语。
小孩子脖子上挂着红鸡蛋,手腕上拴着五彩丝线,一边笑着跳着撞蛋,一边大口吃着粽子,身上还不时逸出清香的艾叶味。女孩子则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佩着艾叶香囊,头上插着方胜,钗上缠着五彩线,呼朋引伴向城外河边走去,斗草采花。不时地还从城外传来隐隐的锣鼓声和吆喝声,那是汉子们在赛龙舟。
年年,赛龙舟的地方是最热闹的,一旦龙舟赛完,人们也便各自回家,过自己的端午去了,但是今年,人们看完龙舟,却又一拥而上跑去了另一个地方。
甚至,有些人为了到那个地方看热闹,连赛龙舟都没去看。
那地方便是瑞祥楼,丁家举办厨艺大赛的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