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薇悠悠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榻上。她知道,这还是自己的家,却不是自己的卧房。
床帐素雅精致,被褥温暖舒适。可是她却觉得这儿带着一股陌生的气息。
“西厢房……”她猜想着。
她想翻个身,可微微一动,后背上便一阵钻心的疼痛。
“嘶……”她倒吸一口冷气,身子瘫软了。等疼劲儿过去了,她才感到浑身火一样滚烫,身上一点力气没有。
她闭上眼睛,眼皮也是滚烫的。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将帐子掀起。
雪薇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便看见羽然那张清逸俊秀的脸。
“潘公子……”她双唇微启,缓缓叫道,那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羽然关切地望着她,声音柔和得像暮春的暖风。
“别说话,你嘴唇都干裂了。转过头来,喝点水。”
雪薇听话地转过头。
羽然端起桌子上的白瓷小盏,拿起小银匙喂到她嘴边。
水是温的,甘甜润口。雪薇饮了一匙,便觉得身上好了许多,再看向羽然的时候,眼睛也多了些许神采。
“谢谢你,潘公子。”她声音还是很轻,还有些沙哑,羽然忙止住她道:“不用说谢。也别说话。好好养神……来,再喝点。”
羽然又喂了她一匙。再喂第三匙的时候,雪薇道:“潘公子,我自己来吧。”说着,用肘拄着床,尽力地撑起身子。羽然要去扶她,她却有意无意地避开他的手。
羽然眼中似有失望滑过,但很快明白了她的心思,没有去勉强。
雪薇慢慢挪动胳膊。她后背依然很疼,疼得她皱起脸。但她还是忍着,慢慢撑起头和肩。
羽然忙拿了一只靠枕塞在她身后。雪薇尽力向枕上一靠,冷汗已然浸透了她的全身。
她喘息两口,接过羽然递来的小盏,将盏中的水一饮而尽。
羽然接过小盏,道:“你病得不轻,暂时在这儿休养吧。”
“可我祖父……”雪薇无神的眼睛里闪出担忧的光芒。
“不用担心,他不会说什么的。”羽然安慰道。
雪薇凝视着羽然,担忧之情并没有减少。
羽然一笑,道:“怎么说我也是客,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你就暂时在这儿住着,哪怕等伤好了再去祠堂罚跪也使得。若是你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丁家主当初还不如将你逐出门去,你说是不是?”
雪薇终于有些释然。她轻声问道:“不知杏儿怎么样,公子你可曾听说过她的消息?”
羽然叹了一口气,道:“她挨了一顿打,也是被罚三天不许吃饭。月钱也没有了。好像也没别的什么惩罚了,还算罚得轻的。”
雪薇微微点点头。说了一阵话,她又快没精神了,眼皮垂了下来。
羽然帮她撤掉靠枕,掖好被角,轻声说道:“你休息一会儿吧。令尊去找大夫了,一会儿就来。”
雪薇又沉入朦胧之中。
朦胧间,她觉得自己在滚烫的水里忽浮忽沉。浮起来的时候,她觉得没有着落,什么也抓不着;沉下去的时候,又恐惧之极,几欲在水中溺毙。
她感觉有一双手搭在手腕上,像要将她从水中拉出来,可偏偏不使劲。她又听见有人在她附近说话,好像是叫她不要担心,可那声音偏又平平淡淡,似乎她死她活与之无关。
终于,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好,那有劳大夫了,我这就叫人按方抓药。”
是父亲的声音,他请了医生给自己诊完病了。
雪薇在床上不知躺了多久。她也有醒的时候,也有睡的时候。醒了,就喝药汤;睡了,便不知会睡多久。
虽然一直迷迷糊糊,但有件事她还是很清楚的。那就是从那天见过羽然之后,便再没见过他。
“他去哪儿了?搬出去了?肯定是!男女怎么能共处一室呢?”有一天,雪薇觉得精神比前几日好很多,便倚在靠枕上胡思乱想着。
忽然,她耳边传来杏儿的声音:“哎,小姐今天精神很好啊!”
她声音还是那么清脆活泼,并没有受完重罚之后的萎靡。雪薇不禁送了口气。
“杏儿?你来了?”她转头看去,目光正和小丫头那双晶亮亮的眸子碰在一起。
“什么叫‘我来了’?小姐,这是哪儿你都没认出来?”
“这……”雪薇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回到了自己住的屋子。
杏儿挑起帘子,一边将一件衣服披在雪薇身上,一边说道:“小姐,大夫给你看完病,老爷就把你送回来了。你还以为是在西厢房呢?早回来了!”
雪薇道:“我回来几天了?”
“今天第四天。能坐起来了!前几天喂你吃药的时候,你还迷迷糊糊的呢!”
雪薇忽然拉住杏儿的手:“杏儿,你怎么样?你……不是也挨打了?”
杏儿眼圈红了,但还是笑着说道:“我那个算什么啊?本来就皮糙肉厚的,伤一点不算什么!养好了!”
“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雪薇鼻子一酸,泪水唰地滑落下来。
杏儿也禁不住落泪,忙一边擦泪一边笑道:“小姐说的哪儿的话,奴才和主子同心难道不是应该的?说实话,老爷还叫杏儿过去,私下里赏了杏儿东西,说能跟着小姐照顾小姐,是极难得的,该受赏!”
“哦?父亲这样说?”雪薇破涕为笑,心里觉得舒服多了。
杏儿道:“且不说我了。这几天,潘公子每天都来看您,只是每次来,您都在睡觉,所以他只略坐一坐就走。嗯……看时候他又该来了呢!”
“是吗?我还以为他搬走了。”
“怎么会?您这样子,他怎么会走呢?”
正说着,门口传来叶儿和羽然的声音:
“潘公子,您来了!”
“哦!叶儿。今天你们小姐怎么样?”
“我去的时候她还睡着,不知道现在怎样。不过杏儿进去好一会儿了,现在也没出来。没准小姐醒了,她俩说话呢!”
听到这儿,雪薇忙道:“杏儿,先别让他进来,扶我下去,稍微梳梳头,换件衣服。”
杏儿道:“您就躺着吧,又起来折腾作什么!他又不是外人!”
雪薇一愣,瞪了她一眼,道:“杏儿你说什么?”
杏儿忙掩嘴笑道:“没什么,杏儿顺口胡诌的!我是说他和咱们已经够熟的了!”
正斗着嘴,羽然已经进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小瓷瓶。
他一见靠枕而坐的雪薇,便笑道:“果然醒了。我来了四五次,总算看见你醒着的时候了。”
雪薇只飞快地看了他一眼,便害羞地垂下眼睑,本来就有些潮红的脸变得更红了。她轻轻说道:“我不知道你这几天都来看我……”
羽然笑道:“就算你知道又如何呢,难道强打着精神把眼皮撑起来陪我说话不成?”
说着,他走到雪薇面前,端详了一会儿,道:“脸色是好多了,但还是虚弱得很。慢慢吃点滋补的东西就好了。喏,这是一种特制的药粉,调好敷在背上,一点伤痕都留不下的。前几天我送来过一次,怕是用完了吧。再给你一瓶。杏儿,你收好。”
说着,他将小瓶交到杏儿手中。
雪薇忙道:“多谢潘公子,您太费心了。对了,我一直想知道,那天将我从祠堂带回来之后,……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羽然道:“没有。我先让人向令尊大人报了信,他马上赶过来。我将自己看见的事儿告诉他,他气愤非常。然后,他将事情告诉了丁家主,丁家主说,先让你回来养病,其余惩罚,暂且记着。至于那个看祠堂的丁五,后来我听说他是受人指使才对你那么狠。不过指使他的人是谁,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现在已经被赶走了。……这就是你回来之后发生的事情,大致如此。”
雪薇点点头。只要没人责怪羽然,没人追究自己,她便放了心。
“那天你把我从祠堂带回来……我实在感激不尽。若是你没去的话,我还不知道会遭什么罪呢!……”
她望着桌上摆着的小博山炉怔怔地说,山炉里,轻烟正袅袅升起,在室内缓缓消散。
雪薇移过目光,却无意间和他关切的目光相交在一起。
她连忙低头,忽然不经意发现,自己衣襟微松,正露出一抹酥白。
“咳咳咳!”她窘得连声咳嗽,一边庆幸没有被他注意到,一边在弯腰的时候,将被子拉起,盖住那一抹春色。
“你不要紧吧?”羽然奇怪地问道。
雪薇一边摇头,心里却莫名地恼了起来。她转过脸去微嗔道:“潘公子,改天我精神好了,亲自去谢谢你,你……先回去吧。”
羽然皱起了眉。她这是怎么了,刚开始还羞如小桃,怎么没说几句话便下了逐客令?
他又觉得她大概是因为生病,心情不好的缘故,便告辞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别总牵挂着那点小事。”说罢,他离开雪薇的屋子。
“小姐,你刚才生什么气?”杏儿送走他之后问雪薇道:“刚才好好的呢,怎么就把人家赶走了?”
“谁叫你刚才不给我更衣的!害我……差点丢丑!”雪薇红着脸嗔道,一着急,又急促地咳了起来。
又一阵笑语声传过来,这次来的,是雪薇的几个堂姐妹。
为首的一个便是丁雪芷,丁家最大的女孩。她一进来,便满面含笑道:“妹妹醒了?妹妹背上的伤可曾好些?身上的病可曾好些?”
雪薇先是诧异,随后目光便冷了下来。虽然已经病了几天,但她还是记得那天在祠堂里她们说的话……“这等丢脸之人,就该逐出家门!”
那天还视她如仇敌,现在,她们为什么又来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