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无咎一语激起千层浪。丁家诸人都纷纷发声,指斥雪薇置继承仪式于不顾,私自离家出走是让丁家很丢脸的事。那声势之大,甚至连丁无为都压不住了。
而人们最大的呼声便是……雪薇已有辱门庭,必须将她逐出家门。
丁无为听着,胸膛急促地起伏,背着手在祠堂内不住地踱着步,但就是不置可否。
丁无涯的长子丁逸海道:“二叔,不是大家催促,实在是希望您能马上给个说法,丁雪薇到底要不要逐出家门?就算不是为了大家想知道最后结果,只看雪薇现在背伤如此重,难道不该早点决断了,让她回去养伤吗?”
丁逸云的二女儿丁雪茹也说道:“祖父,非是我们小辈不懂礼数在此插嘴,也非是我们姐妹感情不好要公报私仇,薇姐姐走的第二天,咱们家受了多少冷嘲热讽?那些客人不论亲疏贵贱,咱们逐个儿解释着一一送出,您和祖母那天又吃受了多少委屈?准备好的十里流水席,最后全都喂了狗,且不说东西手艺可惜了的,就是那人我们丢的起吗?”
丁雪茹一边说着,眼圈竟红了,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众人更是得了借口,连怒带怨,比刚才的声讨有过之而无不及。
丁无为的脸色变得越来阴沉了。他不时望向祠堂大门,像在等什么人来,可又久等不见,心中愈加焦躁,踱步也比之前更快了。
“二哥,你是家主,自然最后还是你说了算!”丁无咎又说了一句话,然后便似旁观者一样移开了眼神。
丁无为听了这话,却像吃了定心丸一样,脸色稍稍缓和了起来,慢慢站住了脚。只是他还是往大门处张望着,等着什么人进来。
忽然,一个青衣青帽的人跑进祠堂,直跑进正厅里。
众人一见,原来是丁家的一个旁支。按说今天的事情他是不能来参与的,可怎么会突然出现了?
没想到丁无为一见他,脸上倒像雨后见了太阳一样,嘴角绽出一丝笑容。
那人一眼就看见站在人群中的丁无为,赶紧小跑着上前,施礼回禀道:“家主,我调查过了,雪薇小姐又让咱们丁家扬名了呢!”
“扬名?又做什么好事了?扬的什么名,骂名?滑稽名?还是丑名?”丁无涯冷笑道。
丁无为瞪了他一眼,冲来人道:“逸辉,你打听到了什么,告诉大家!”
丁逸辉瞅了丁无涯一眼,大声说道:“我奉命去暗查雪薇离家后的行止,她并未给丁家丢脸,反给家门扬名!在黄家,她艺压神牺城几位顶级大厨,更把‘百鲤王’陈诚斗得在城中无可立足。在胡家镇,她又让有名的老饕徐神医‘徐一贴’拜服。各位相必都听过,那‘徐一贴’膏药好,口味更是刁,咱们家也有几个不服他的,做了菜让他品尝,照样被他挑的不成样子。雪薇能让他宾服,说出个‘好’字,便是又坐实了我们丁家的‘厨神’之名!”
丁无涯冷冷说道:“就这么两件事?”
丁逸辉道:“大老爷,雪薇也只去了这两个地方,去了两处在两处留了事迹,还不够吗?”
丁无涯道:“若是我们丁家的名声这么好挣,那也就不用当初祖先们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钻研厨艺,挖空心思费尽精力地创制菜品了!”
丁逸辉道:“大老爷这话我不敢苟同。就说在黄家,雪薇做的那条鱼吧。十斤的大鲤鱼,做得色香味俱全。更可贵的是,那菜样子不是我们丁家传给她的,是她自己独创的!试问在场诸位,谁能在打着狠赌的情况下还能创出菜色,而且做得宴席上众口交赞的?”
他故意停了一下,看了看众人。众人没有一个说话,都静听他讲,仿佛在想像当时的场景。
丁逸辉继续道:“再说胡家镇上。雪薇脚受伤去找‘徐一贴’,那老家伙提的要求多苛刻?要雪薇自己观察他想吃什么口味!虽然丁家是有‘观相上菜’的秘传,但不说诸位年长的,就说各位年轻的,谁能实际运用,所制菜品能恰好应了食客的口味?何况雪薇所制之菜,又不囿于菜品原本的样子,也有独创之处,难道这不是我们丁家一贯的为厨之道?就凭这些,她哪里让丁家丢脸了?”
丁无涯沉着脸听完他的话,道:“你只是狡辩!依你所说,丁雪薇继承仪式前离家出走,我们丁家因此所受的嘲笑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她让丁家在众人面前丢了丑,却只在细枝末节处捡了点脸面回来,你觉得这两者能同等看待吗?”
丁逸辉不再说话,因为他知道这已经不是他该争论的问题了。他看着丁无为,等着丁无为继续说下去。
丁无为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看看雪薇,见她浑身冷汗,抖如筛糠,已经很难支撑了。
“确实不能相提并论,更不能因此而将之前的罪责一笔勾销!”他缓缓开口道,“但是却可以将功补过,抵消一部分罪责。”
他停下,看看众人,众人脸上又显出不服之色,有几个已经跃跃欲试,想要说话反驳了。
“想反驳我的人,你们先等一等!”他声音稍稍高了一些,道:“雪薇离家出走以后,我也想过要将她带回后狠狠惩罚,然后逐出家门。可是后来我又想,不仅要观其行,更要察其心迹!若是她心里有丁家,便是小孩子心性,重罚就够了。若是心中再无丁家,那就一定要将她逐出家门,永不许回归!”
众人中有几个听到此处,似乎触动了心中的什么,慢慢垂下眼睛,微微地点着头。
只听丁无为又道:“所以,我才让逸辉去暗中查访她在外面的行迹。所幸不仅没有出格之事,而且还时时不忘我丁家家训,只要能展厨艺的地方,就一定会展出来,而且能融会贯通,推陈出新。只这样一份痴迷厨艺之心,便足以在丁家立足!相较逐走雪薇之得与失,我还是决定……将她留下来!”
“什么?家主……”
“爷爷……”
“二弟!”
一时间,反对之声不绝于耳。但丁无为却淡然视之,不再听他们一声反对。
他重重咳了一声。众人议论声、反对声低了下来。
“诸位!虽然不逐她出家门,但对雪薇的惩罚却不止鞭责这一条!从今天起,断食三日,仅饮清水,在祠堂面壁思过。如有人私送饮食与她,定然严惩不贷!”
这处罚着实狠了。带着伤不算,还要三天不许吃饭,在祠堂跪着思过。虽没有逐出家门,但比逐出家门更为痛苦。此言一出,有些人已经开始咳声叹气,同情起雪薇了。
但是雪薇还得谢过爷爷。
就在丁无为说话的时候,雪薇已经支持不住,倒在地上。此刻听爷爷宣布完处罚,她又被人拖起来,冲着丁无为磕头谢道:“不肖女孙……丁雪薇,谢过……家主……”话没说完,她便再次晕过去。
丁逸鹤跑过去,抱起女儿。
后背他是不敢碰的,他只能虚抱着她的身子,悲咽地喊着:“薇儿,薇儿!……”
药,上好了。祠堂侧廊里,也搭起了简单的床铺。
白天,无论背多痛,雪薇不能上床休息,只能在蒲团上跪着思过。
刚开始她还能支持,到了第二天中午,便支持不住,病倒了。
她身上火烧火燎地,酸痛无比。她真想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可是她身子刚一歪,管祠堂的人便走了过来。
“喂,别想躺下!让你思过,就要好好思!祖宗都看着呢!”他说话并不凶,但那种冷漠的语气让雪薇心里很不舒服。
雪薇恳求道:“五叔……我身上疼,没劲儿……就躺一会儿,然后就起来……”
“不行!”丁五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你身上疼,那是打的。已经上了药,慢慢会好;你没劲儿,那是饿的。不饿你怎么会知道自己闯了祸?”
雪薇眼巴巴看了他一眼,咽了一口口水。嘴里又干又热,好像要着火一样。
“那……给我点水喝……总行吧?”她轻声乞求着。
丁五点点头:“行,我给你倒!”
说完,他走到水罐前,往一只粗瓷碗里倒了一点水。
“给,喝吧!”他把碗递到她面前。
雪薇伸手去接,可就在手碰在碗边的一刹那,碗掉了。
“咣!”碗碎了。水洒了。
“我给你水你还嫌弃?”丁五一下子瞪起了眼睛,叉着腰吼道。
雪薇已经顾不上他在说什么了,她只觉得耳中嗡嗡直响,眼前金星乱冒,身子一歪,栽到在地上。“你给我装什么蒜!”丁五一脚踢过去,没想身后却被人狠狠撞了一下,一下子朝旁边趴过去。
“哎哟!谁?”他摔了个狗啃屎,一边爬起来一边骂骂咧咧道:“谁敢闯进来,踢老子一脚?不想活了?”
他站起来一转身,却见一个白衣公子正将雪薇抱起来。
“喂,你是谁?知道这丁氏祠堂不能闯吗?不怕被丁家家主赶出去乱棍打死?”丁五大声威吓着。
可是他看见的,只有羽然那张冰一样冷的脸。
“你……”丁五感到了一股寒意,不知觉向后退了一步。
“告诉你们家主,我把她带走了。”羽然撂下这一句话,抱着雪薇向祠堂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