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原来,是丁逸松正向一个旁支之人发脾气。那人被他吼得脸似紫茄,尴尬之极。
“逸松,有客在此!”丁无为阴沉着脸,低声轻斥。他也能理解丁逸松此刻的心情,打伤自己儿子的仇人,现在正是座上宾,这是任哪一个父亲都忍受不了的。
“……”丁逸松看了父亲一眼,使劲将火气压了下去,自斟了一杯酒,“啯”地咽下肚中。
酒宴间的这一小插曲似乎过去了,大家依旧说说笑笑,好像很是开心。但丁逸松却始终没有提起什么兴致,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
酒宴中,忽然有人问羽然道:“潘公子,看你好一身风采,大概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了吧?”
羽然脸色微微一变,立即笑道:“行走多年在下倒不敢说,只是受了几个朋友影响,十分欣赏快意恩仇,因此不知不觉便有了这么一副样子。”
他的话声音不大,可不知怎么传进丁逸松的耳中。
“快意恩仇……”已有些醉意的丁逸松喃喃道,又喝了一盅,“好个快意恩仇!那我丁逸松也要快意一把,和你算算我儿子那笔账!”
他声音忽然高起来,沉着脸端着一杯酒走到羽然面前。
“逸松,不得无礼!”丁无为忙走上前阻止道。
“哼!爹,没事,我只是……敬他杯酒而已,您……不必担心!”他说着,打量羽然几眼,将酒递到他面前,道:“潘公子我敬你一杯酒!”话音刚落,他忽然一抬手,一杯酒都泼在了羽然脸上。
“逸松!你这是做什么?”丁逸鹤第一个赶过来,一把抢过三弟手中的酒杯,将他向后拉去。
“松儿!无礼之甚!”丁无为也怒火中烧,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
丁逸云也走过来,低声说道:“三弟这样过分了!传出去让别人笑话!”
“笑话?”丁逸松借着酒劲,根本不把父亲和两位兄长的话听进耳中,高声说道:“难道我雪林儿就不是笑话?今天大家都来了,有我家林儿吗?他都有多久不敢出门见人了!你们……你们和他一样,欺人太甚!”他气哼哼望着羽然,指着他道:“你……你这样看着我干嘛?不服气吗?我就要给林儿讨个说法!”
“来人,来人!把他给拖出去!”丁无为发了脾气。
管家丁秩忙赶过来,但看看面前这副场景,却又畏畏缩缩收回了手。
“你愣着干什么?”丁无为怒道,“我发了话你还不敢动手?”
见老家主脾气愈加暴躁,丁秩忙点头,一边称“是”一边对赔不是道:“三老爷,对不住了!家主发命,老奴不敢不从!”说完,便让身后小厮上前去架醉到无态的丁逸松。
丁逸松哪里肯乖乖就范,借酒劲耍起疯魔,将那些小厮见一个打一个。小厮们也不敢真的拿这位三老爷如何,一个个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倒地不起。
“反了!”丁无为大喝一声,“丁秩,别留情面,一定把他架走!”
“且慢,”羽然此刻突然叫道,“丁老太爷,不必了!丁三爷的心情,晚辈也明白,谁愿意自己的孩子受欺负呢?何况他多吃了几杯酒,酒后乱性。您就不要和一个醉汉动肝火了。”
在场的人都愣了,不少人都惊讶地望向羽然。
他不是被人泼了一脸酒吗?他刚刚不是还满脸煞气,目光如冰一样瞪着丁逸松吗?怎么转眼就变了!
“潘公子……”丁无为开口要解释什么,羽然却伸手制止他道:“既然是我触犯在前,便也怪不得丁三爷不满。请老太爷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再责怪丁三爷了!”
丁无为迟疑了一阵,冲丁秩挥手道:“好了好了,叫他们散了吧!”然后又对丁逸松道:“你醉了,先回房歇着吧!”
丁秩见家主发话,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带着刚刚赶来的几个家丁退了出去。
被放开的丁逸松却没听父亲的话,更像得了意一般,醉醺醺指着羽然道:“潘……公子,你是自知理亏吧?别想着我……会感激你!”
周围一片小小的哗然,有人看笑话一样看着事态如何发展,但更多的是担心地看着羽然,不知他会对丁逸松如何回应。
羽然淡淡一笑,道:“丁三爷,在下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施恩者,希图得到您的感谢。在下倒是觉得自己的确理亏,应该好好向您赔罪才是。您说,在下该如何向您赔罪,才能让您一解心头之恨?”
丁逸松微微一怔,像是没听明白他说的话,随即笑道:“你说……要向我赔罪?”
羽然点头:“正是。”
“好!那就也让我把你的鼻梁打碎,这样才能扯平!”
说到此处,丁逸松眼中方才那股醉态忽然消失一空,闪出恶狠狠的光来。
羽然眼中也似有冷光闪动,一边将方才拭酒的手帕放进衣袖,一边含笑应道:“好,在下答应。但在下也有个请求。”
丁逸松道:“什么请求?请我打你轻一点?”
羽然一笑,道:“是啊!在下怕您下手重了,一来在下承受不住;二来也怕您手痛。……这是我请求的第一件事。其二,在下恳请您不要一直打下去……就是了。”
“一直打下去?”丁逸松哈哈大笑起来,“只要一拳你鼻子就会碎,我还有必要一直打下去吗?”
羽然并不分辩,笑着点点头:“好,在下就在此恭候了!”
没等羽然话音落下,丁逸松已然提起右拳,猛然击向羽然鼻梁。羽然头一侧,堪堪躲开这一击。丁逸松见一击未中,心中又急又怒,未及右拳落下,左拳又飞了起来,还是击向羽然鼻梁。羽然头又一偏,这一记左拳再次落空。
丁逸松牙关紧咬,目光如暴怒的老虎一样,再次挥拳。
如果前两次只是力量大些,这一次他却运上了真气。拳出带风,恶狠狠朝羽然袭去。羽然眸光一紧,身子向后仰去,丁逸松的拳头堪堪擦着他的鼻尖掠过,拳风擦动他的头发轻轻掠起。
羽然站直,拍掌赞道:“好拳!若不是准头不够,真能称为当世好拳!丁三爷,这拳该是练了不少功夫了吧,令公子应该也是由您启蒙的!”
他一边称赞,一边不住微笑点头,看上去就像真的为丁逸松的拳术所倾倒一样。但他越是如此,丁逸松越是恼羞成怒,面皮涨红而成紫,骨节也捏的咯咯直响。
“潘……羽然!”他低声嘶吼,双眼怒睁,浑如一只发威的老虎。
猛然间,他变拳为掌,身形晃动,全身攻向羽然。羽然身子向旁一闪,顺手抄起一只斟满酒的杯子递向丁逸松,丁逸松一掌拍上,不知怎的,反倒溅了自己一身酒污。
“丁三爷,不用觉得对不住我,在下敬你酒都不好意思喝,非要再泼回自己身上。我一向心地宽宏,刚才那点小事根本不放在心上!”
羽然说这番话时,笑意吟吟,谦恭有礼,真像是出自肺腑一样。但这样子在丁逸松看来,却是莫大的羞辱。
此时的两人,一个白衣胜雪,一个青衣似夜;一个笑容可掬,一个怒气冲冲;一个淡定从容,一个紧张冲动。大厅里有人轻声笑起来。还有人悄声说:“难怪儿子会让人打脸,连老子都不是对手吗!”
“要说他家,厨艺能拿出手的没有,武艺倒一直还行。现在吧,连武艺斗让人比下去了!切!唉……”
“要说也够可怜的,一家都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东西……”
议论声虽小,但架不住人多。有几句还是传进了丁逸松耳中。
丁逸松本就被羽然气得够呛,现在再听了众人的冷嘲热讽,更是连肺都要气炸。他当下喝道:“潘羽然,你是哪儿来的小杂种,到我们丁家来耀武扬威?今天丁三爷要是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真不知道自己斤两有多沉!”
说着,一记“连环鸳鸯腿”向羽然下盘狠狠踢去。
羽然脸色寒了起来,并不说话,也不再躲,只将腿弹出,和丁逸松的腿磕在一起。只听“啊”一声惨叫,丁逸松摔倒在地,捂着腿痛呼,却再爬不起来。
“丁三爷,刚才我的请求,您一个都没答应,所以现在这个结果,也就怪不了谁了!”羽然又是一笑,但笑容却没了方才的温雅,变得冷冽。
“他……他究竟是什么人?年纪轻轻就有这等功夫?”
“老三的腿功不是一般的厉害,怎么他一撞就给破了?”
“我怎么觉得这少年……气度不凡呢?”
有些人惊讶地议论。
“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我三叔!这样做,它是不是欺人太甚?”
“在上回在外面打了我们丁家人,这回又跑到家里打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还是座上宾呢,连主人都打!这要传出去,让我们丁家脸往哪儿搁?”
也有人气愤愤大声嚷嚷。
任凭晚辈门怎样议论,丁无为和丁逸鹤始终不置一词。
他们一个忙着扶弟弟起来,看伤上药,另一个则忙着处理当下的乱局。
丁无涯冷眼瞧着,心中暗笑道:“那丁逸松和他再怎么疏远,也毕竟是他的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现在被丁雪薇带回来的小白脸打了,老家伙心里恐怕要记下这个仇了!”
想到此,他站起来,走到丁无为身边,假惺惺道:“逸松伤得恐怕不轻!现在这年轻人,真是没有涵养!连‘言语忍,忿自泯’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二弟尼亚不用生气,注意自己身体!”
丁无为冷冷望他一眼,半晌才道:“我不生气,谁叫他自找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