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逸鹤心中疑虑顿生。虽说昨夜和他有了些“交道”,但毕竟两人还算不曾相犯,他和自己又有什么话好说呢?这样想来他倒越发好奇,跟着他一起走去,转过一道墙角。
“他领我到这样僻静的地方来做什么?”丁逸鹤心中愈来愈疑惑。就在这时,羽然突然站住,转过身来。
两道深不可测威不可犯的目光投向他,是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深邃和威严。随着这两道目光,方才那个温润潇洒的潘羽然仿佛变了一个人,冷傲地问丁逸鹤道:“丁师傅,你还认识我吗?”
丁逸鹤神色略一恍惚,立即跪了下去,失声呼道:“小人有眼无珠,竟没有认出是……是您!”
茶棚下,杏儿拉着雪薇担心地问东问西,好像她的小姐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好不容易才逃离苦海一样。
雪薇被她缠得有些厌烦,轻轻甩开她的手嗔道:“杏儿,我都说了,老爷没有把我怎么样。就是打了一巴掌,也是我有错在先,不算冤枉!哎,爹和潘公子都过去好久了,怎么还没回来?他们在说什么呢?”
她不住地向两人离去的方向张望,急切地等着他俩的身影出现。忽然,一白一灰两道人影在拐角处出现了,雪薇立刻站起来喜笑道:“可算回来了!”
可随着他二人脚步走近,雪薇却有些惊讶了。
两人走过去的时候,雪薇记得父亲是走在羽然身边的,可回来的时候,他却走在了他的身后。
最让她感觉不可思议的,是丁逸鹤的一句话:“薇儿,潘公子和我们一起回去。”
凡来时觉得漫长的路,在回去的时候,都会觉得近了许多。
只用了两天,雪薇便跟着父亲又回到了神牺城丁家。
雕花的门楼依然让人觉得高不可攀,紧闭的两扇黑漆大门也还是令雪薇觉得压抑非常。看见这两扇门,她心情一下子落到了谷底。
门开了。
管家丁秩走出来迎接道:“老爷,小姐,你们回来了?哟,还跟回来一位贵客!快,请进。老太爷正在松寿堂等着呢!”
松寿堂里茶香袅袅,棋声叮叮。
丁无为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这一个时辰他没闲着,在和丁无涯下棋。
“没想到你是派了逸鹤去找她,这一步棋真是处人意料啊!”丁无涯思量着将黑子放下,抬眼一瞧丁无为。
丁无为拈起一枚白子,一边考虑着该放在哪儿,一边道:“我不让他去,还能让谁去?不管怎样处置她,都要先等她回来再说,是不是?”说完,便将白子落定,笑道:“大哥,承让了,这一局是弟弟赢了!”
丁无涯望着棋盘上忽然被扭转的局面,心中一阵懊恼。但若要发作,又实在没有理由,便面皮上笑道:“二弟一向棋高一着,大哥自愧不如!不过还有一局,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丁无为却收了棋子,看着门口,道:“哎呀,按时间算,他们应该回来了,怎么现在还不见人影?”
正说着,丁逸鹤带着雪薇、杏儿和羽然出现在门口。
“说曹操,曹操到啊!”丁无涯呵呵笑起来,对丁逸鹤道:“刚才你父亲还念叨你怎么还不和薇儿回来,这不就回来了?”
丁逸鹤淡淡一笑,对丁无为道:“父亲,儿子已经把薇儿带回来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这位潘公子。”
“薇儿,你回来了?”
喜色在丁无为脸上一闪而过,他脸上又蒙上了雪薇熟悉的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具。
雪薇心中一阵失落,垂首答道:“孙女回来了。”
“嗯,你还知道回来?”丁无为端起桌上的盖碗,抿了一口茶水道。
“是!孙女知道错了,所以回来……跟父亲向祖父领罪!”雪薇答道,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嗯!那件事我们一会儿再说。”丁无为点点头,又看向羽然,道:“这位便是潘公子?”
羽然答礼道:“晚辈正是潘羽然。羽然祝老人家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呵呵呵!”丁无为捋着白花花的胡子笑起来,“潘公子多礼了。想来一路上,我这孙女也受了你不少照拂吧!本该马上治酒席,好好谢谢你,无奈老夫却先要和这丫头论些家务。所以,就请公子先去歇息一下,稍待片刻,为公子摆酒洗尘!”
羽然笑着答应,和一个家人走了出去。他一出去,松寿堂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刚才那种做戏一样的笑声都没有了。
丁无为盯着雪薇,皱纹满布的脸好像一块冰冷的铁板一样,让人贴近不得。
“父亲,儿子管教不严,故令女雪薇在继承仪式举行前离家出逃。现已将这不肖女追回,请父亲依家法惩治我父女俩!”丁逸鹤向前一步,躬身施礼,先给丁无为请了罪。
丁无涯坐在椅子上,手中棋子轻轻磕着棋盘,唇髭下挑起一个冷笑。
他心中暗想:“会做戏啊,真会做戏啊!若是想处置自己的宝贝孙女,又何必让她父亲将她找回来?这场戏且看他怎样唱,又怎样收场!”
只见丁无为脸上肌肉颤了颤,冷声责问道:“雪薇,你可知罪?”
雪薇极轻地说了声“知罪”,便闭上口,等待祖父处置。
丁无为沉默有顷,面无表情地说道:“回去不许吃饭,哪儿也不许去,在房间里闭门思过。明天一早到祠堂里领罪!”
“是!”雪薇轻声答应,又看向丁逸鹤。丁逸鹤道:“我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记住祖父的话,回去闭门思过!杏儿,你和你小姐一起去,一样禁食、思过!”
有两个老嬷嬷进来,将她们带回去,松寿堂里,就只剩下丁无为、丁无涯和丁逸鹤三人。
丁无涯先开口道:“二弟,明天你要怎么处置雪薇?可不要太重了,毕竟是个女孩子啊!”
丁无为心中冷笑,嘴上却道:“多谢大哥护持。不过家法有规定,凡令家族蒙羞的,按照程度不同,都要接受惩罚。这一点,我心中有数。无论是谁求情,我都不会轻易同意的!”
丁无涯又看看丁逸鹤,道:“逸鹤,那个男子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让他跟着一起来了?”
丁逸鹤道:“那是路上一直照顾雪薇的一个侠士。若是没有他,雪薇恐怕早就不能活着回来了呃!我想着不管怎么谢,都不能表达诚意,所以干脆就做主让他回来了。”
丁无涯点头道:“他能帮薇儿自然是好的。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你有没有把握呢?”
丁逸鹤犹豫了一下,道:“目的……虽然我不好讲出来,但可以保证,他不会伤害薇儿,更不会伤害我们丁家的,大伯只管放心就是。”
丁无涯一笑,道:“我放不放心的没什么,是你三弟的儿子被他打了,只要你父亲和你没有意见就好。”说罢,他看了一眼丁无为,却见他面色如常,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样。
“好,二弟,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到祠堂的事情,要不要现在通知下去?”丁无涯站起身说道。
丁无为点点头:“要的!这是件大事,既然各人都很关心雪薇的处置,我也必须要给大家一个明确地说法才对!”
直到丁无涯走后,丁逸鹤才对父亲道:“父亲,难道明天您真的要重责雪薇?你也知道她……”
“好了,你不要说了!”丁无为打断儿子的话,“究竟该怎么处置,我自有分寸。不过那个潘公子,起先打了雪林。这事你不是不知道,为何还要领他一同前来,在他面前还有些拘束似的?现在没有外人,你就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逸鹤微微皱了皱眉,道:“父亲,我本不欲带他来咱们家,可是这个人来历的确不简单,我不同意不行啊!”
“哦?那他是什么人,难道连我也不能知道不成?”丁无为沉下了脸道。
“唉!我是想说明白,但他再三叮嘱我,切莫将身份说给别人听。不过父亲自然是要知道的。他是……”他在丁无为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然后道:“父亲自己知道便是,不要再告诉别人。”
丁无为脸色稍变,亦惊亦忧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不得不同意!可是这样的身份……逸鹤,你觉得他在薇儿身边合适吗?”
丁逸鹤摇摇头,轻声叹息道:“我也觉得不合适。他的身份和薇儿相差实在太远,两人若是走太近了,怕是对薇儿不好。但是现在看来,似乎还没什么好担心的,他早晚会离开吧!”
丁无为注视着儿子,深沉的目光里似乎闪动着往事。良久,他才在斑白的胡须中吐出一句话:“逸鹤,当初你的姻缘,我也是这样想的……”
“父亲……”丁逸鹤脸色大变,苦笑一声,在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明白了。”
丁家的宴宾阁里,今夜红烛高照,欢声一片。这酒宴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羽然而设。
羽然再三推辞,还是被丁无为置在了正座上,接受丁家诸人的敬酒。
丁逸鹤首先端了酒杯敬道:“小女一路上多亏公子相助,我代小女敬公子一杯!”
羽然含笑起身道:“丁先生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完,一口将酒饮干。接着,又有几个人向他敬酒。
正当大家高兴之时,忽然在角落里有一个人怒声道:“那人保了他的女儿,他自然高兴,可他打了我的儿子,你说我能高兴得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