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傍晚别有一番风情。
夕阳悬在柳树梢头,金色的光芒映得整座村落一片金红。庄户人家的烟筒里冒出一缕缕炊烟,烧麦秸的香气和烧饭的香气混在一起,将村子笼罩在朴实的温馨中。
杏儿蹲在河边逗水中的鱼,雪薇和宇然却顺着河边散步下去了。
雪薇半低着头,望着河中粼粼的金波,听着归家的黄犊的叫声,道:“我一直住在城里,今天才领略到‘平冈细草鸣黄犊’的意境。这乡村的景致,真是宁静安详。”
羽然折下一支柳条,随手轻甩着,叹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以前在诗中读过乡间景色,却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子。今天看了实景,觉得比诗中写的还要好。……这得多亏了黄家老太爷留咱们在此住宿呢!”
说完,他瞥了雪薇一眼,却听她轻轻地叹息一声,望向夕阳的目光里,蒙上一层薄薄的阴云。
羽然略一沉吟,仿若无意地问道:“今天姑娘称自己‘沈云蔷’而不是‘丁雪薇’,难道是有什么不想为人所知的隐秘吗?”
雪薇依旧望着西天边,那里一抹晚霞正脱去红妆,换上凝紫的华服。
良久,她才点头道:“这其中确实有原因。只是这缘故……”
见她犹豫,羽然柔声道:“姑娘既然能以真名告我,说义名的时候又不介意我在场,那大概在姑娘心里,对我还是信任的。既然如此,如果姑娘允许的话,在下可否对那原因猜上一猜?”
雪薇目光微微一滞,默默点了点头。
“如果在下没有猜错,姑娘应该不想让人知道,你是神厨丁家的继承人,是吗?”
雪薇看着他,目光霍地一跳,嘴唇微动想说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从那间小饭馆里我就看出来了,”羽然含笑道,“杏儿的一句无心之言,你却给她一个教训。这本就让我觉得奇怪。再加上客人们谈论神厨丁家的事情时,你那漠不关心的表现,我更是怀疑。”
“这么说,在村口你没有特别阻止我来黄家,也是因为你的‘怀疑’咯?”雪薇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那份微微的羞涩已不知所踪。
羽然一笑,道:“也不尽然。首先,我对自己的能力很有把握,知道如果你当真遇到什么麻烦,我可以把你救出来。其次才是那点怀疑,我真的很想看看你的厨艺究竟如何,印证我的猜测。果然,你精湛的厨艺让我更坚定自己的猜测。”
雪薇道:“然后我又在你面前对他们编了一个名字,你就确定无疑了,是吗?”
羽然点点头:“不错。不过在下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出逃呢?难道成为人所共羡的‘厨神’不好吗?”
雪薇道:“这是我的私事,恕我不能告诉公子了。不过,公子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相信你吗?”
羽然微微一怔,哑然失笑,道:“愿闻其详。”
雪薇道:“因为在和公子相处的时间里,雪薇也在观察公子。”
“哦?姑娘看出什么来了?”羽然目光看上去依旧柔和,只是在瞳孔深处,多了一抹隐隐的寒意。
雪薇却没有注意,慢慢说道:“我先看公子的穿着。你的衣服看上去不张扬,但衣料却十分讲究。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产自锦官城的雪纹素锦。然后是你的佩剑。虽然公子腰间那剑看上去并不特殊,但剑穗中却有一根黄色的线。据雪薇所知,能用这样剑穗的人,身份必定十分尊贵。还有就是一件公子身上该有而没有的东西……玉佩。公子衣着华贵,又佩着贵重的宝剑,身上却没有一件玉饰,这有些不正常。所以我猜是不是那玉饰太特殊,公子临时将它收起来了?这是我的猜测,不知对不对?”
羽然含笑听她说完,默默凝视着她。被这双墨星般的眼睛凝视,雪薇不由觉得有些发窘,避开目光尴尬地说道:“如果我说错了……还请公子谅解。”
“哈哈……”羽然笑起来,“我没怪你,我只是想,你为什么不说对我本人的印象?”
“我……”雪薇脸又红了,垂下了头。
对羽然,她不是没有印象,印象也不是不深,只是要她去说对他的看法,她却无法说出口。
“我想听听在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羽然说道,声音里没有任何责备,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公子气质很好,但是……”
“什么?”
“……恐怕也有难以言说的隐秘。”刚才他的话,雪薇却照搬了。
“公子怕是……和我一样私自离家的吧?”她声音很低,却字字敲在他心上。
“就凭我的服饰?”羽然的声音有些萧索。
“您是一个人出来的,连个伴当也没有。”
羽然望向西天边,那里太阳的余晖都消失了,只有一颗硕大的星星闪着光,明亮却孤独。
“丁姑娘冰雪聪明。”他淡淡地说,眼中显出淡淡的落寞。
丁雪薇半晌无语,良久才道:“不是我聪明,是我祖父说,好厨子看得不光是食材,也要看人;好厨子做的不光是饭,还要做人。……他告诉我的事情很多,可是……”
“小姐……”不知什么时候,杏儿来到她身后。“小姐,说了半天,您还是放不下老太爷……”
……
暮色四合,神牺城家家都关上了大门,只在窗户里透出点点黄晕的灯光。
或者全家老小围在一起吃着晚饭,或者丈夫妻子饭后呢喃聊天,夜晚人家的灯火,总能给人温馨的遐想。
除了丁家。
今夜的丁家,即使门外悬着的灯笼,都显得沉寂肃然。正堂内,更是一片拘谨压抑的气氛。
丁无为老爷子坐在家主的正座上,身边陪着老伴,左首几把椅子上,顺次坐着丁老爷子的几个兄弟。右首的几张椅子上,则坐着他几个儿子。其余小辈,全都站立在长辈身后,肃然不敢出一声大气。
丁家家主本来早该是雪薇的父亲丁逸鹤,但因为一些事情,他却迟迟不接这家主之位,所以依然由丁无为老爷子管着家中事务。
按照规矩,在今天的“神厨”名号继承之后,家主之位也将一并交与丁雪薇,但无奈仪式举行前一天,继承人却跑了。
这无疑让丁家脸上蒙上一层羞耻之名。所以,所有丁家人都很是恼火,甚至对一些人来说,都可以称得上是愤怒了。
此时,丁无为刚刚读完一封信,开口问在座诸人道:“黄家老爷子信上说薇丫头可能在他家里,你们说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