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德被当众斩杀,弃尸于市。一时间,在长安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长安城的百姓对于强德的伏诛,自然是欢呼雀跃,喜不自胜。对王猛的刚正不阿,敢于执法的雷厉手段甚是称颂。
而朝中的氐贵却无不对王猛侧目而视,恨不得将王猛立即处死,以消心头之患。
现在他们正好有一个十分恰当的理由,王猛虽说是依法惩治强德,但他却没有处死强德的权力。
依照强德的官爵,只有苻坚亲自下旨,才能名正言顺的将其处死。现在王猛明摆着是僭越用事,要是真要追究,甚至可以将王猛族诛。
那些氐贵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个也许是最后的除掉王猛的机会。
他们纠合在一起,在强德死后第二日,一齐前往宣政殿,想苻坚哭诉道:“陛下,王猛僭越行事,大秦社稷恐终为之所坏。请陛下识别奸佞,除之以保社稷。”
有了以前那几次氐贵对王猛强烈的反对,这次又遇到这么大的事,苻坚早就料到那些氐贵必定会来告王猛的状,一直都在想着到时该如何应对,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苻坚虽然心知肚明,但仍然问道:“哦?众爱卿何处此言?”
一人道:“昨日王猛斩杀特进、光禄大夫、国舅强德,如此僭越之事,难道陛下不知吗?”
又一人道:“王猛仗着陛下宠幸,目无法度,横行于下,臣恐其终将祸乱社稷!”
又一人道:“如今王猛敢擅杀强德,以后再做出什么非分之事,也并非不能。请陛下趁其可制而除之,以消社稷之患。”
……
一时间殿中众说纷纭,但所说全都是说王猛僭越,应当除之以后快。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虽然说的内容都差不多,但苻坚却并没有打断他们。终于,宣政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那些氐贵都在等待这苻坚开口。
他们希望苻坚这次能接受他们的提议,因为王猛罪该如此!
苻坚终于开口了,他微笑道:“原来众卿家是为了强德之事,才一时齐聚。王景略将强德处死,乃是受了朕的旨意,并无僭越之事,众卿家误会了。”
一众氐贵等苻坚说完,全都惊讶的望着苻坚,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可是苻坚作为一国之主,又怎会有虚言。
若真如苻坚所说,那他们岂不是聚众诬告朝廷重臣,而且还用了不少恶毒之语,这真要追究起来,可也是个不小的罪过。
他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们不相信素来以儒道治国的苻坚,会下旨处死身为国舅的强德,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没有听到过苻坚下过圣旨的消息。
他们互相对视,低声细语,似乎在交流着他们各自的猜想。不一会儿,终于有一人出声道:“陛下仁爱,常加宽宥,岂忍加刑于元舅,若陛下必欲救王猛,其奈社稷法度何?”
苻坚道:“强德虽国家元舅,而祸害京兆,为百姓患,谁人不知。朕欲使之改过,故而赦其以往之罪。然其不思改过,为祸依旧,朕岂能因其为国舅,而弃亿兆之黎民邪!”
那些氐贵见苻坚说得很有道理,似乎强德确实到了非杀不可的地步,但这样他们岂不是诬陷之罪成实了吗!
又一人说道:“陛下虽有此心,然臣等却未闻明旨,王猛依旧有僭越之实。”
苻坚道:“国舅虽无德,然朕愍之,特予王景略密旨,卿等从何得知。”
见那些氐贵好像还要继续争辩,苻坚怒道:“难道朕说的话,卿等还敢不信吗?”
众人见苻坚发怒,也不敢再说,齐声道:“臣等不敢。”
苻坚道:“既然不敢,那就别再多言,对于尔等诬陷景略之罪,朕暂且不问。若没有其他的事,就退下吧。”
众人道:“臣等告退。”
等那些氐贵陆陆续续的退出了宣政殿,苻坚总算松了一口气。尽管他今日为王猛说了谎话,但终究算是让王猛的所作所为变得名正言顺,他相信不会再有人借此找王猛的麻烦。
苻坚希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想要看到王猛在如此强力的支持下,能不能让长安风气为之一改。
在那些氐贵走后,苻坚又开始处理政事。没过多久,便听当值的宦官通报道:“禀陛下,中书令王猛求见。”
这氐贵刚走不久,王猛便来,这倒让苻坚有些搞不明白了,难道王猛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前来辨明的?
苻坚正在思索中,王猛便已经进入殿中,行礼道:“臣王猛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苻坚笑道:“爱卿公务繁忙,怎么突然进宫,可是有要事要与朕商议?”
王猛道:“臣昨日越职行事,斩杀特进强德,特来请罪。”
苻坚听王猛说完,竟有些懵了,其实王猛不来,他也并不会怪罪于他。因为如果苻坚想要追究,早在强德人头落地之时,王猛也已经被押入监牢待审了。
苻坚相信王猛是能想到这一层的,可正是如此,他不知道王猛为什么还要自己请罪,难道王猛不知道这是个目无君上的大罪吗?
苻坚问道:“爱卿既知斩杀强德,乃是越职行事,何以明知而故犯?”
王猛道:“强德之罪,万死不足辞。然臣犹虑陛下将赦之,故将其法办,以尊国法。”
苻坚道:“既如此,爱卿为国守法,朕岂可罪之。”
王猛道:“臣虽以法斩强德,而亦犯法。既犯法,则不可不罚,不然,法亦废也。”
苻坚笑道:“王景略固是夷吾、子产之俦也。今为国尊法,斩杀大恶,百姓称颂,有功无过,朕虽非圣明之主,亦明辨是非,景略就不要再自责过甚了。”
王猛听了苻坚的一番话,当然是顺承善意,叩首道:“臣谢陛下谅解。”
苻坚当然知道王猛并不是真的就想领罪,这一切不过是做做样子。但尽管只是做做样子,苻坚对王猛能够主动前来请罪的举动还是很满意的,这说明王猛十分清楚他是一个臣子,必须对苻坚有绝对的忠诚。
苻坚道:“爱卿以后若要惩治不法官吏,不妨和御史中丞邓羌一起行事,这样也可少去一些麻烦。”
王猛回道:“臣领旨。”
王猛又说道:“陛下万机繁忙,若无他旨,臣请告退。”
苻坚笑道:“去吧。”
王猛离开了宣政殿,便立刻来到了邓羌的官署。
王猛见到邓羌,笑道:“多日不见,将军别来无恙?”
邓羌笑道:“在下如今不在军职,王大人就不必再称将军了,以免居心叵测之人听了去,有诸多不便。”
王猛道:“不想曾驰骋疆场,万人难敌的邓将军,也会怕那些闲言碎语。”
邓羌回道:“王大人有所不知,在下以往在军中,素来耿直,不善逢迎。而入职御史中丞方才一月,便深觉阴险小人无处不在,防不胜防。故而还是小心为上。”
王猛道:“不想中丞大人也有如此想法,如今长安乱法之人太多,故而使京畿治安混乱,正是需要大力整顿,不知中丞大人可有意整肃长安?”
邓羌这才听到了一句让他心思大动的话,他素来是个在其位必谋其政的人,现在既然作为大秦掌管风化吏治的长官,他怎能眼看着这样的乱像继续持续下去。
而昨日王猛将强德处决,更是让他想要大干一场的冲动,可是他并没有王猛的胆量,他还不敢对那些朝贵下手。
而现在王猛亲自找上门来,他当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他已经尸位素餐了一个多月了,他不想就这么碌碌无为下去。王猛是陛下十分宠幸的重臣,跟着他,肯定不会有错的。
邓羌回道:“整肃长安吏治,固是在下所愿,可就是苦于一直无从下手。”
王猛道:“陛下果然对中丞大人甚是了解,今日特地嘱咐王某,让与邓大人并肩协力,共惩奸恶。”
邓羌惊疑道:“哦?陛下果有此言?”
王猛道:“王某刚辞别陛下,便前来寻邓大人来了,岂会有虚言。”
邓羌听王猛说完,那神情像是一松,透露出一股欣喜之色。看来对于能够在军事以外得到苻坚的认同,在邓羌看来是一件极为值得骄傲的事,自古以来,能出将入相,本就是一个将军最大的梦想,邓羌也不例外。
邓羌激动的说道:“既然陛下有令,邓羌唯王大人马首是瞻,但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在下虽是个莽夫,但也可略尽薄力。”
王猛笑道:“邓大人言重了,你我都是一同为国办事,自当尽力而为,为陛下解忧。”
邓羌也笑道:“王大人说的是,这一切都是为了大秦,决不能让大秦被这些蛀虫给害了。”
王猛闻言与邓羌相视大笑,又一同入内,畅聊了当今长安形势,商量以后行事机宜,直至日暮,这才辞别离去。
自王猛和邓羌的认识达成一致,他俩便开始一步一步对长安城里的恶人进行治理,由于俩人想法一致,所以办案效率十分的高。
两月之间,两人无所顾忌,将长安城里素有恶名的权豪、贵戚二十余人,依法斩杀的斩杀,免官的免官。一时间,朝廷震栗,奸滑屏气。
由于这二十几个颇有权势的首恶被王猛、邓羌给治了罪,长安城里再也没有人敢轻易触犯律法,长安的风气也为之一变。
现在的长安已是有了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景象,比之现在的咸阳,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长安风化大行,使得整个大秦都开始焕发着一股新的活力。
不仅如此,在王猛将民间整顿得井井有条之后,朝臣自此也不敢再有丝毫的逾制之举。朝堂之上,再也看不到那些氐贵的无礼举动,再也没有了那曾经让苻坚十分厌烦的嘈杂之音。
对于现在风化大行,有最深刻的感受的就是苻坚了,他自大秦建国,便一直在长安生活,对于长安的境况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如今的长安当然已不是多年前那个长安能比的。苻坚甚至以为,现在的长安,就算是两汉盛世时期的长安,也不一定能有现在的繁华和秩序贴然。
苻坚在一次朝会后,不禁大发感叹道:“时至今日,朕方知天下之有法,天子之为尊也。”
而他所大力任用的王猛,自然是造就这一切的功臣,在如此耀人的成果面前,再也没有人能够否定王猛的才能。而当初苻坚对王猛的巨大信任,自然也就成了明主识英的证明。
长安大治,让苻坚对王猛的信任更加深了一步,现在他终于可以施行王猛两年前便已经提出的为政方针,大秦也会慢慢的变得强大起来。
这一日,众臣一如既往的五日一朝请,群臣聚集在朝堂之上,商议着大秦的大小国事,就在朝议将散的时候,苻坚再一次发话了。
苻坚道:“今长安大治,风化大行,皆侍中、中书令、京兆尹王景略之功也,有功而不赏,非明君所为。以景略之才,可擢为吏部尚书。”
这是苻坚的第一步,要让王猛先掌握住大秦选官之职,让王猛推行的选官之法一一施行,然后再进一步作出其他的任命。
苻坚不急,因为他知道现在没有什么能再阻止他对大秦进行改革,也没有人能够再说王猛资历不够,不堪大任了。
王猛听到苻坚任命他为吏部尚书,当然也能猜知这是苻坚将要全力任用他的开始,他很兴奋,因为他终于能够有机会实现他毕生的理想,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
这是一个多么难得,要经历多少坎坷,才能实现的理想,如今却得上天眷顾,算是寻到了最佳的捷径,叫他如何能不兴奋。
王猛激动的走出班列,叩首道:“臣谢主隆恩。”
苻坚道:“爱卿如今身兼四职,任重责大,愿爱卿更成硕业。”
王猛道:“臣虽竭思劳虑,亦当为陛下分忧,不敢有丝毫懈怠。”
苻坚大笑道:“有爱卿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苻坚和王猛两人的君臣之戏,在朝臣眼里,不禁变成了一种让人嫉妒的情感。
试问,有哪一个臣子不愿像王猛一样,得到人主的完全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