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趾族前族长?虞步宜暗自琢磨这个称呼,胸口像是被一把火砰地点燃。
那身着紫衫,左肩处立着一只栩栩如生九趾妖饰物的老者,恭恭谨谨走到台阶最前方,从身旁的妖奴手中拿过一副卷轴,道明自己所献贺礼为九趾抱籽图,是族中最负盛名的画师所作。
抱籽,抱子,此番用意,显而易见。
虞步宜猜到这老者与九趾主母的血缘关系,虽然知晓种族不同亲疏有异,可她仍对这前族长产生了莫名的亲近感。老父亲或许还不了解帝后二人的感情状况,所以这所送之礼就显得有些强人所难,再侧头瞧那青嵩帝的神情,果然,那喜悦是有点强撑了。
“薙父的心意,我必会好好珍藏的。”
啧,这词说得多么含蓄。怕是要将它彻底压放箱底永不示众吧?
“且慢!”老族长见他连展开画卷的意愿也没有,竟直接将其原模原样地交给了一旁纳礼使,当下就气得一声大呼。
“此画为三界孤品,仙帝何不打开来看看,也好让各位贵客领略下其中的风采。”
“哦,倒是青嵩思虑不周,教各位笑话了。”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眼老族长,转而又把迫人的目光对准了虞步宜。
唉,自己啥事没干也躺枪。她紧了紧手指捏出了一些汗,默默祈求能顺利熬过这磨人的仙娴大典。
纳礼使会意把九趾抱籽图展开,谁料底下众人却跟沾了开水的蚱蜢一般躁动起来。
“看来这九趾抱籽图果真是风采非凡……”青嵩帝沉静的神色,在视线触及那张孤品画时,成功地和他的御用色合为一体。
画像上是一对男女,往大胆处猜,二人看着更像一对情侣。那飞扬的眉发亮的眼,以及嘴角的笑,明明是不同的面容,却让人觉出了相似来。除了惹人艳羡的幸福模样,那女子的古代装扮和男人的现代着装,亦让这幅画显得悬念十足。
“这……怎会如此?昨夜我还……”
老天,我也想知道怎么会这样?那画上的男子是确确实实的陌生……可旁边浅笑盈盈的女人……不就是她吗?
下边又有议论声传开。不用想,虞步宜也知道肯定是在讲自己败坏仙规丢尽了仙家人的脸。和那几个闹事的女人口中所述分毫不差。
“仙帝,您听我解释,此事……”
先前还理直气壮的老族长,此刻却抛下了身份和尊严,卑微地想求一个宽恕。虞步宜见他刚才那般莽撞不给仙帝情面,其实还烦他是猪队友,无形中把自己给拉下了水。
可当视线映入一张无措到绝望的脸,她却突地想起了自己身在人类世界的老父亲——那年她差一分就能上当地的重点高中,可按那所学校不成文的规定,除非给一万块门槛费,否则拒不录取。一万块,是家里苦拼一年才能凑齐的血汗钱。
虽然随着年龄增长经历愈多,她已能理解现实的残酷。但看到老族长一脸的气急无奈样,那些晦暗的记忆,又重新翻涌在脑海。
经过这么一闹腾,后面再送礼的明显有些怯缩,都怕一个不小心,又步入薙圭老族长的后尘。而青嵩帝被人扫了颜面,自然也没了什么欣赏奇珍异宝的兴致。万年一次的大典,最后的收尾,可谓是败兴至极。
“今日这仙娴大典,没想到还有如此多的惊喜……诸位若想留下来看看热闹,青嵩必不会妄加阻拦,只盼大家回去后……”
“我等定不会胡言乱语……”
“对对对,仙帝大可放心……”
男人话只说到一半,底下的人就已急不可耐地争相表明自己绝不会嘴碎多言。薙圭老族长夹在纷乱的人言之中,灰着脸,整个人已是完全垮掉的状态。
权势无边的男人被当众扣了顶绿帽,这口郁气岂有不发泄之理?
“薙圭老族长,青嵩现在可是满腹疑惑,还请您稍安勿躁,一会儿留下来给我答疑解惑为好。”
这就是变相的拘禁了吧。虞步宜感到胸口一阵绞紧的痛,求情的话堵在喉口,粉碎成细砂梗得她难受。
待到一群人散尽,虞步宜才拖着步子走出了青嵩殿。因为刚才的闹剧,她被勾出了点愁绪,孤立无援的脆弱感越发强烈。大殿外,其他两位陪侍仙子都先回到了九趾宫中,只余镜宵和瑁慈等候着她,眼中满含忧色。
“主母……”
“九趾妹妹……”
她视线往前扫了几圈,确信是自己产生了幻听。刚要抬腿,手腕竟被后面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握住。
“九趾妹妹……刚才我叫你好几声都没应呢。”
这女子她是记得的,正是坐在青嵩帝旁边的芙尾主母。着一身月白,袖口滚金边,和她的九趾天衣是同一款式。但衣服上的图案,是用绯红的细线所绣,鱼身狐尾,恐怕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妖兽。
虞步宜第一眼见到真人时,就觉着有种名不符实的怪异感——明明是温良贤淑的大家闺秀模样,偏偏取了这么一个俏皮名字。现在这女子主动握上了自己的手,无疑又触发了那种怪异感:二女共侍一夫,她真能大度到和人互称姐妹?
“芙尾姐姐,趾娘方才确是有些走神……”
“芙尾姐姐?看来九趾妹妹果然……唉,妹妹忘了么?以前你可都是叫我尾姐姐的。”
尾姐姐?虞步宜憋住笑,索性告诉她事情真相,“趾娘不知被何人虏到了蛮荒之地,虽然侥幸脱逃回到仙庭,但这记忆却无故丧失了大半……”
“竟是这样?其实我叫住妹妹,是打算邀妹妹一同去韦渡塔……唉,瞧我急得,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想必妹妹是在忧心薙圭老族长的事吧?”
“正是,趾娘也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
她不太清楚九趾主母和芙尾的关系,现如今,自己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芙尾虽不晓得其中缘由,但无论如何,我也是相信妹妹的。老族长中了不安好意之人的圈套,妹妹怕是要费点心了。”
她两手如花藤般缠上虞步宜的手心手背,言语间亲昵似自家姐妹。
“若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妹妹尽管来找我就是。”
和芙尾作别后,虞步宜已是按捺不住好奇,俯身问镜宵两人之前是何关系。
“老实说,镜宵也不大明白……但芙尾主母经常主动找您去登塔赏花,您瞧着也没有不乐意的样子……”
虽然小丫头的语意含糊,不过虞步宜也听出了一丝不寻常来:貌似这芙尾主母,喜欢强攻,而趾娘这人,习惯了静守,不推不拒,陪她演一出出姐妹情深。
“主母,我们接下来可是要回九趾宫?”
这瑁慈说话,总是在你意料不到的时候。不过虞步宜寻思着她应该是在对自己有所暗示:就算没有好事者透露大典上的精彩一幕,心思敏锐的两人从这古怪的气氛中也能察觉出异常来。
她既然是顶替九趾主母在仙庭生存下来,于情于理,都该去为老族长争取一把。
事已至此,逃避也没用——“去找青嵩帝吧。”
从此处到仙帝的住所应该有段距离,她必须把握时机,做好筹谋,尽可能找出多的应对方法。
从青嵩殿到青篱宫需越过三座山。虞步宜一路只听得耳边的风呼呼作啸,一张脸摸上去跟冻鸡蛋似的冰凉沁人。
“主母,到了。”
镜宵把她放下来,毫不顾忌地做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虽然自己体重数常年保持在95以下,可今天这身隆重的打扮和至少十分钟的飞行时间……小姑娘抱着她,必定和普通人抱着沙袋负重跑八百米一样难受。
“今日真是辛苦你了。”
“哎,能为主母效力镜宵简直求之不得。”
嗯,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丫头是在睁眼说瞎话。今天这两次被一小姑娘又背又抱的尴尬经历,让虞步宜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做个宅女!
她悄悄活动了下筋骨,接着便仔细观察起青篱宫的环境来。路上听镜宵说起青篱宫地形复杂,进出皆难。托她的福,小丫头也是第一次见着仙帝的住所。
“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
虞步宜脸上写着“淡静”二字,心里却跟一脚踩空的人一样没个底。四周云烟重重,寒气扑面,不远处的青篱宫露出半角,一砖一瓦似用剔透纯粹的青琉璃铺成,若是细看,还能隐隐瞧出流转的光华,当真是仙宫无疑了。
“好镜宵,还得劳烦你再送我上去了。”
“主母莫急,听说要想上这青篱宫,须得到仙帝允许。”
“那该如何?我们总不能在这静等空耗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这男人,好大的架子。虞步宜听镜宵这么一说,对青嵩帝的好感度更是噌噌往下掉。
“主母切不可意气用事……”瑁慈见她一脸急躁,似有跃跃欲试的势头,赶忙拉住她道,“听闻青篱宫中有万象镜,可以把宫外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仙帝若是见主母在此等候,必会尽快开路让我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