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虽然是个傻瓜,但生火麻利得很,行动也太快了点,杨先生来不及地淘米,赶紧放到锅里,然后就去找菜。
好在昨天狐狸送了许多生瓜野菜,切一个菜瓜,盐拌拌,就可以下早饭了。
刚刚把菜端着走向桌子,就看见门口一黑,跟着就有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哪来的?”门外走进了一个人,没有打招呼,径直走进堂间,棱角分明的脸,眼睛骨碌碌地转,把杨青藤从头看到脚。
一身道袍,手拿拂尘,看这模样也不怎么客气,一定是道观下来的人。杨先生把手里的碗放下来,做了个请坐的姿势,看见后面又进来一个人,是不是就是两个孩子说的道士?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道长从何而来?”
来的正是刘道士,对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还反问,好像自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一样,很不高兴,回头来对鲁道士说:“这家伙反而问我们?你说是不是岂有此理!”
鲁无没做声,他一肚子心事,是没办法才跟着他的。
这么多天来他都失眠,夜夜睡不好觉,总是到天亮才打个盹儿,睡得也不香,就因为他有太多的内疚,有太多的痛苦。
找了十多年的哥哥,居然就在东山脚下四方镇上,自己经过那家饭店的,如果当时不是那么清高,可以假意客气一下进去吃饭,说不定就能看见哥哥了。
即使我长成青年,哥哥变化不应该很大,我应该认识他的。装什么道学啊,就这么眼睁睁错过了。修道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将来云游四方,有一点本事,路上不受欺负,还能够找到哥哥吗?
现在学出来有什么用?眼见他就在山脚下,自己去救他不得,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偷拿厨房的一袋盐送下去,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收得到。
不仅自己没有善意,道观的人都怪怪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一些道士人心惶惶,师傅们说那是天谴,众人各自修道,不得惊慌,免得惹祸上身。这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吗?
对自己来说,还真正是坏了大事,不知道还有没有和哥哥见面的机会,还不如两个孩子,还能为他们解决吃的,自己能做什么呢,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们送一袋子盐,没料想却连累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当时,听到道士议论纷纷,他担心惹祸上身,一个人跑到传经阁看书。看了一阵,有几分做贼心虚,肚子又饿了,到厨房里要点东西吃。这才发现,主事在惩罚生瓜蛋!
这才知道,孩子为他挨了打,跪在院子中间晒太阳,不准吃饭,鲁道士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可是既然到这个地步,也只有让他扛下了,不能影响自己前途……
夜深人静,良心不安,睡不着觉,悄悄地爬起来,走到院子里,看见孩子还跪在那里,像是泥塑木雕一样。鲁无叹了一口气,也只能给他送两个大馍,送两碗水。这孩子心里的痛苦却没办法帮他解除,还是打消他的念头吧,就把桑葚儿和袁小子出去的事情告诉他了。
居然弄巧成拙,这个少年昏过去了,赶紧掐人中把他救活,听到边上屋子里有动静,自己赶紧跑了。第二天还当没人事儿似的,但心里忐忑不安,又跑到伙房,不好问人,只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对伙房的大厨说,让生瓜蛋给他送饭去。
大老王叹了口气,说别指望那小子了,他已经被赶出去了。
当然知道是什么原因呢,他也不说,“喔”了一声,与平时的表现一样,只是要另外一个人送去。但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想起这件事,心里倒还松了一口气:这孩子在道观里受尽了苦难,也没有前途,他又那么想那两个小伙伴,说不定出去以后,还能生活得自由一点。
其他两个孩子不是走了吗?赶出去他怎么生活呢?心思一转,又自己安慰自己,想到,山底下那么多空房子,他随便找一间就能够住下来,一直在伙房里长大的,自己烧自己吃也不成问题,山下那么多庄稼,他饿不死吧?尽管,觉得对不起生瓜蛋,但是这么一想,我是给他做了一件好事呢,成全了他,于是舒了一口气。
不能把自己暴露出来。还要学法术,还要想办法救哥哥的,如果自己被赶出去,这些愿望就要落空了。最最重要的还有一点,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四方镇下陷恐怕不是偶然的,是不是和道观有关系呢?是不是和道长有关系呢?今年,道长却和自己有点关系了。可能自己没亲没故的,平常少言寡语的,跟谁都合得来,但是又不多嘴多舌,大师兄干什么事都喜欢与自己一起,怎么道长也找上自己了?
元宵节过了个把月,一天早饭之后,道长让青松把鲁道士喊过去,要他到四方镇送信给镇长。还亲切地说:“你没去过四方镇吧?顺便到那里看看玩玩,毕竟那是我们山里边最热闹的地方了。”
信是封的好好的,打着火印,不知道里面写些什么?鲁道士只是点头笑笑,说保证把信送到,一溜小跑跑下山,到四方镇还没到吃中饭的时候。镇长家在最北边,立即接过之后拆开看了,笑眯眯点头,十分珍惜地揣进怀里,又写了一封回信,亲自送他出来。
经过一家颇有规模的饭店,镇长非要拉他进去喝酒。鲁无说出家之人是不喝酒的。镇长说便饭总要吃吧。鲁道士也不同意,说自己带得有干粮,然后稽首就走了。
对了,那是二月下旬的事,三月初,刚刚冰雪融化,镇长就坐着八抬大轿上山来了,先进道观三清殿烧香磕头,又与道长密谈半天,最后,道长又叫鲁道士送他下山。
一路上,镇长也不坐轿子,和他一起走路到半山腰。分手之时,兴高采烈,还说要大办宴席了,到时候真要请他喝喜酒,不去也得去。
鲁无从来不喝酒,只当他客气,我,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照样念经打坐练武功。
出事那天,他正在传经阁里看书,那是道观最高的地方,加之在二层楼上,东西南北四面都有窗户,任何一边的景物都一目了然。
本来风和日丽、阳光灿烂的,突然就起了风,跟着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再以后大雨倾盆。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在阁楼上,窗户都开着,起大风的时候,他担心大雨进屋把书打湿了,就去关窗户。
走到窗前,看见乌云滚滚,觉得有几分奇怪,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居然是一条龙的形状,从四方镇那个方向腾空而起,竟向着东山顶飞过来。他有几分惊恐——莫非这乌龙要穿进传经阁吗?他转身跑到西边,那条龙却从屋顶上滑过,穿到峡谷里去了,只看到一条尾巴。
却留下一股强烈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笼罩着整个房子,鲁无从来没有闻过这样的味道,大惊失色,看不见龙了,再把四面的窗户都关好,气味也消散不了,搂上顿时黑洞洞的。
正要下楼,听到楼下有嘈杂的声音。鲁道士透过窗子缝往外一看,人们都往房间里跑,仿佛响雷把他们吓到了一样。
但是跟着他捏了一把汗,有不少脚步声纷沓而至,都朝这个方向来了,很沉重,这个时候,到传经阁来干什么?下面是讲课和聚会的地方,上面是看书的地方。按照惯例,只有一个解释,要到这里来聚会。
没人说话,但是间或有沉重的喘息,还有偶尔的咳嗽,那么苍老,那么急促,一定是道观的元老级人物,他们要到这里来议事。
我怎么办?鲁无踌躇了。按照他以前一贯的德行,应该走下楼,迎上去,说自己刚才在上面看书,看到打雷下雨就去关窗户,来这么多师傅一定有要事相议,是不是需要自己帮忙?
如果要他参加聚会,肯定会说出来。不想让他听见,肯定会打发他走。他可以走得冠冕堂皇的,但是此时他想,我看见龙了,不知道他们看见没有?跟他们说还是不说呢?正犹豫不决的时候,这些人已经进来了。
主事说去楼上吧,事关机密,那里安全些。
执事却说不可不可,楼上声音传得更远,就在楼下说吧。跟着,让他到楼上看看有没有人,吩咐几个年轻道士四面把守,不让人过来。
听到机密两个字,好奇心上来了,还没有下楼,他已经错失下楼的良机。
参加机密议事之人,一定也是道观头等人物。不可一世的执事只是卫队长的干活,而主事,简直成了跑腿的,可见等级之高。我若此时下楼,不是把他们尽收眼底了吗?来的是些什么人?肯定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要下去,他们全暴露在我面前,肯定都不高兴。
但是不好,主事要上来了,撞见自己更坏事,他悄悄磨了身子,藏到书架后面。